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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鱼去散步 听雪书屋

听雪书屋

我没敢把我的书房叫成书斋,一是觉着斋字学究味浓了点,二是感到自己不配。一九四九年出生的人,古学底子不厚,又热爱新生活,干嘛叫文绉绉的斋呀。若直接叫成斋的白话文意思书房,又觉过于没文人味道,就按自己的情调命名为听雪书屋了。

书屋前面加了听雪二字,是因为,雪在我心中有极大的位置,可以说我有个恋雪情结。小时候生长在黑龙江省,参加工作到了吉林省,而后一直在辽宁,都是多雪的东北。这几年雪少了,越是如此我便越珍惜从前雪留给我的记忆。我长这么大,性格中有多少雪的营养和影响啊!还有,雪在古今中外许多名著中都是高洁的象征。《红楼梦》作者曹先生就挑了个雪字放在名中。所以我的不少作品也下意识涉及到雪,甚至连文章名不少都带了雪字:《雪夜童话》《因为无雪》《雪国热闹镇》《风雪撩人》《雪黑雪白》《高窗听雪》等。

多大的雪我都喜欢。雪下着的时候我愿出去走,仰脸看雪往不怎么干净的人间来时那美丽的姿容。尽情让雪落在脸上,落进脖领里嘴里还有眼里。那是全身心欢迎雪呢!雪后我更愿意长久地散步,那既是检阅雪又是在用雪涤洗自己心境。我一看大雪蝶舞着落时,身和心便都激动不已。雪停了,整个世界都被它笼罩出一派高洁。用心地看一看那朴素清白自信的大雪,你浮躁污浊低俗了的心境能不宁静下来圣洁起来吗?

听雄健大风时的呼啸雪声,固然是种享受。但能听见无风时的落雪声,那才是一种修养一种锻炼一种功夫,非有一种很高的境界不可。看雪浴雪踏雪吃雪吻雪玩雪都不难,惟有听雪太难。不是爱到极处绝对听不到的。世风太嘈杂利欲太熏心了。能听见雪声的人才能潜心读书精心写作,才能写出流传久远的作品来。为此我挂了听雪书屋的招牌来告诫、引导自己,要修炼听雪的功夫。雪实在是太美了,她的哪种状态没有诗意呢?应落时静时白时黑时都听得见她的呼吸声。我现在还没有做到,我应该做到。我相信能够做到。我正在努力做着。其实我曾偶尔听见过的,不仅在夜深人静时,有时就在嘈嘈杂杂的青天白日下。所以我才敢把听雪书屋这几个字叫人题了正式挂出。

我的书屋就这一个名字,没变过。原因一是我特别喜欢,二是才叫了一年多,以前不曾命名。房子倒是随着搬家变动了三次。一九七八年我因工作调动,家从长春搬到沈阳。在长春时住的套间房,那时安家不久,一个远离故乡又调动了好几个驻地的军人,身边没有多少书,弄个大书架够了,也就用不着有个专门书房。到沈阳已是粉碎“***”后了,书忽然就多起来,一九七九年我又从文化部调到创作室当了专业创作员,便把两间同等面积的屋子腾出一间专门做书房了。专业创作员就是现在所说的专业作家,不用到办公室坐班,坐家里写作就是上班,那书房就等于我的办公室了。先是两个书柜,后来一次买了五个新的,自己又请人各个接上一截,便顶天立地排了满满一面墙。另一面放了张大写字台,上面有部电话,再最节省面积地放了一张床。窗台养一盆不开花的花,只看它富有生机的绿叶就行了,开花的花都不好养,没那么多闲心伺候。我的短篇小说《雪国热闹镇》、中篇小说《啊,索伦河谷的枪声》《黄豆生北国》《船的陆地》,长散文《父亲祭》和长篇小说《绿色青春期》都是在最初这间最简陋的书房酝酿或完成初稿的。那时我父亲正随我在沈阳,他也多次进过那屋子,使我至今留着许多艰辛苦涩的记忆。现在看来,人生最艰难的日子也是最宝贵的日子。

一九八九年春天搬到一套三间的房子了,我就挑了最大且通阳台的一间当了书房。房里布局和原来大致相同。略有不同的是,原来是长方形,五个书柜正好排满一面墙。这回是正方形的,有个书柜就拐了个弯儿。还有一个不同是,原来住二楼且没有阳台,这回是六楼高高在上又有了阳台,读书写作累了不用下楼就可到室外透透气望望风蹦跶一会儿,黑天白夜都不影响别人。因此我把通阳台那侧窗下放了一对小沙发和一只小茶几,自己读书时舒服,朋友来了也方便。这样就显得比原来紧巴了。我因地制宜搞了一次改革,把原来过于宽大的制式写字台桌面扔掉,留其两支箱腿,横放在拐弯那书柜一侧的空墙处,再把一张腿可折叠的木床折了腿放于其上,便成了占地面积虽大,屋子却显宽敞,而且可以当床的一张既独特又大方既节约了空间又很实用的特大书桌。上面压张两米长的千人合影照片都可以,写起东西来顿觉心胸格外开阔舒展。再就是比原来那间屋子又多养了一盆花,仍是不爱开花那种花。在这间屋子里写下的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因为无雪》,散文《感谢跳舞》等。那阶段又是下部队代职深入生活,又是全军换装授衔我们被改成文职,加上买电脑换笔,要求转业到地方工作等等,那间书房的日子心态比较浮躁动荡,没有写出很好的东西来。倒是学习补充了一些新东西,从书房的外在变化看,就是自制的特大书桌旁又多了台电脑。刚学使用电脑那年是相当影响文采的。

一九九三年我既转换了工作环境又转变了生活环境,转业到地方作家协会工作,但三室带二厅的新房子仍是部队分给的。我图站得高看得远心里敞亮,特意选择了既不顶天又不立地还高高在上的七楼正房。站在窗前一望,瞭望塔似的,眼界真开阔呀。深夜灯还不熄的话,我那屋简直就是灯塔嘛。我选了面南通连阳台那间最好的做了我的听雪书屋。房里的布局基本没变,连一应用具也都没变,只是书房的方位由原来朝东的厢房变为朝南的正房了。还有,在书房最初阶段就买了的钢琴因儿子已不用,我把它放于书房了。我不会弹琴,但放了它似乎屋里添了琴韵。再把电话放在琴上,琴离电脑桌很近,铃声一响犹如琴声响了,并且回身可以接来。对于我来说的一台死琴就因此活了。惟一变化了的要算电脑桌,原先用一个床头柜代替,这回换成真正的。电脑本身也跟着升档装了光驱,变为多媒体了。书比原来更多了,柜子里放不下,又把有了电脑后已不怎么用的大床桌上摞起一大面,既方便且壮观。换到这书房我就由原来坐家里写作的专业作家,变为每天到办公室坐班的业余作家了,要做许多事。所以需大块时间潜心构思的小说就写得少了,多写些散文随笔类东西。到目前计有七八十篇,已结成一本集子。其中印象较深的有《父亲祭》《寄给母亲的花》《牛化自己》《一片绿叶》《彭定安先生》《鸡毛蒜皮和爱国主义》等。

书屋的题字没有拍下照片来。我倒是在书屋楼下拍过一张前年冬天沈阳下大雪的照片,一看定会吃惊,那雪大得把自行车轮埋住多半截啦。即使这落地的雪,潜心听来也能听出吱吱的叫声。

1998年3月21日写于沈阳·听雪书屋

原载《时代文学》丛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