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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世间 §结婚就是为了“过日子”

一位交往多年的编辑,再一再二地约我谈谈年轻时的“婚姻观念”和“择偶标准”,我不忍拂她的诚意,却也不敢贸然答应,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当初结婚时真有什么“观念”吗?至少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明确:结婚是为了爱情,为了幸福……

那个时代的年轻人简单而有“理想”,差不多都想“干一番事业”、“先立业后成家”。至于想干什么“事”、立什么“业”?说白了就是干好本职工作,当好“螺丝钉”。是工人就要学好技术,一级级地往上升,成为八级工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当时我所在的工厂一万多人,八级工不足10名,比副厂长还更被人高看。那个时候能升到四、五级工就相当不错了,到哪里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可见那个年代的“理想”,绝没有现代人想升官发财、出人头地这么宏大。“文革”渐入高潮,因我当过厂长秘书而成了“走资派的黑笔杆子”,被打到车间“监督劳动”。

当时我晃晃荡荡的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带我到天津读书的三哥发话了:你已经无业可立,连正经事都没的可干了,还是成家过日子吧。对了,“过日子”——就是当时最流行也是最重要的“婚姻观念”。人只有结了婚,才叫有了自己的“日子”;两口子打架,叫“日子没法过了”;离婚或死了配偶,周围同情的人都会感叹,“往后他(或她)的日子可怎么过呀?”三哥是想让我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成个家好躲进自己的“日子”。

“观念”有了,我的“家”该怎么“成”呢?也就是说想找个什么样的人组成自己的家呢?我认真想了几天,将自己认识的姑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筛子,还真找不出自认为能跟我“过日子”的。既然提不出想找个什么样的人的标准,就只好向哥嫂提出什么样的人是我不能找的,共有三条:

一,不找文艺演出队的。我在部队时就为战士文艺演出队编过节目,回到工厂还曾管过演出队,虽然有机会接触一些漂亮姑娘,却深知演出队的姑娘心高气盛,以我的条件绝对消受不起。想“过日子”就要找门当户对的,不能高攀。这一条是给自己敲警钟,找对象别光盯着漂亮的。同时也让哥嫂放心,你兄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好高骛远做美梦。

二,不找本厂的。我在厂里“黑”名昭著,没有不知道“黑笔杆子”、“黑秀才”的,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做人已经没有了尊严。在那个年代犯了“路线错误”,等于断送了前途,即便有不嫌弃的愿意嫁给我,一不高兴了难免会抱怨、后悔,岂不等于开我的家庭批斗会?两人搭伙过日子,最好找个肩膀头一般高的。

三,也不想找地道的城市人,最好是像我这样从农村来的,或者有外地背景。当初我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天津的中学,被班主任指定为班主席,城里的学生很不服气,给我起外号,学我说话的口音,直到1957年他们利用政治运动告黑状,终于给我弄了一个处分并撤掉班主席职务。可能从那时起,我对大城市以及城里人便心存芥蒂,至今已在大城市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自觉仍不能真正地融入城市。两年前出版长篇小说《农民帝国》,在《后记》里我说了一句话:“总觉得自己在骨子里还是个农民”。

嫂子听完这三条笑了:正好,我有个合适的人儿,就像专给你留的一样,完全符合你的条件。你是富农子弟,她出身资本家,父母都被遣送回原籍了,她的老家离咱村只有五里地。天津只剩她一个人了,原先是生产计划科副科长,现在也撤职回车间当工人了。人样子长得不错,比你小三岁,本分牢靠,我绝对知根知底,论起来是我的叔伯妹子。

听完嫂子的话我很后悔没有在“择偶标准”里再加上一条:“不找拐弯抹角、沾亲带故的”。我干的是锻工(打铁),属于“特重型体力劳动”,又是三班倒,很快就把成家的事丢到脑后了。有一天嫂子交给我一个布包,让我给她的叔伯妹妹送去,并嘱咐道:你们俩怎么也得见个面,看看没有大问题就快点把事办了,她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嫂子动真格的了,这是叫我去相亲呀!反正早晚也得去一趟,否则无法向嫂子交代,等回绝了那位叔伯妹子后,再向嫂子解释。选了个我下早班、她歇班的日子就“送货上门”了。在天津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找到了她的家,一个老院里有一幢老楼,进院碰到一位大姐,拦住我像审贼一样把我审了个底儿掉,然后才领我敲开了她的屋门。屋子里空空荡荡,四壁光光,靠最里边的角上有张旧床,屋子中间有个凳子,凳子上放着一盆水,她显然刚洗完头,头发还是湿的,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却越显得眉眼温顺。她是细高个,肤色白净,软弱无助地站在这样一间像刚洗劫过的老屋子里,身上竟散发出一种东西格外让我动心。

虽然我也浑身不自在,却在那一刻就拿定了主意:就是她了,这是个能跟我相依为命的女人!我赶紧把嫂子的布包递过去,说了句你有事找我,就慌忙退出来走了。很长时间以后两个人聊天,她提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一直非常关心她的同院大姐,那天等我走了以后就逼问她:刚才那个大老黑是谁?是不是你叔伯二姐的小叔子?不行,一朵鲜花哪能插在牛粪上!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我特意自制了一张请柬,让她交给同院的大姐,落款就是“鲜花、牛粪”。

结婚前工厂一位对我非常好的老师傅也给了我受益终生的忠告:马上要成家了,好歹我是过来人,给你立三条规矩。第一,不管生多大气,都不能打老婆,只要动了一次手,下次一不高兴了手就痒痒,巴掌拳头是打不出感情的,也打不出好日子;第二,永远不要骂老婆,有理说理,有事说事,只要骂顺了口后边就收不住;第三,能成两口子多少都有点天意,不到万不得已、两个人实在走到尽头了,不能从你嘴里吐出离婚两个字。离婚不是儿戏,不可成天挂在嘴边上。

这就是我的老“观念”和老“标准”,惹读者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