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的房子像一座孤岛，经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炮火的轰击。

窗外的世界噼噼啪啪、有声有色，我心里却出奇的宁静、孤独，温暖而又充实，像潮汐下的沙滩。这样静静地体察着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去年夏天在五台山出了一次车祸，被文坛上戏称为“飞车之祸”——据车祸现场勘查者说，我们的大轿车离开山道在空中飞行了二十米……算是白捡了一条命，因此过年的感觉有些异样，对热热闹闹的大年三十生出了一种亲近之心。

以《易经》的解释：“正月为泰卦，三阳生于下。”此时阴消阳长，春回日暖，天地交合，万物更生，天地间充塞着浩浩荡荡的祥和之气。以一种憨态可掬、耐力强韧的可爱动物冠名的年，理所当然地给人以温暖和美好的祈望。我也同样祈望今年的生活温暖而美好，文学能够具备足够的自信，和历史对话，和现实对话，色彩鲜明，个性强烈。

我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速度。像眼前被鞭炮震得耳聋目眩一样，也曾经受过各种新潮观念的轮番轰炸，所幸还没有成为种种新潮的附庸或牺牲品。多年来承受着文学的骄傲与尴尬，也庆幸文学的力量至今并未丢失。

于是我也不准备到新潮里去寻找深度，属于自己的世界还有待开发。

你说生活很实际吗？可又把握不住它，缺乏强大的穿透力。不能洞穿现实，更何谈穿透文学？文学理应预言“新的现实”。现在的作家还能预言吗？读者还相信文学的预言吗？

现实的本性是变化。世界在变，生活在变，人也在变。去寻找充满灵感的环境，不如把自己带到创作的最佳境界——“真诚与激情的顶峰”。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敏锐地忠实地多方位地表现当代生活的真实，才能使文学呈现出一种开阔、凝重的品格。

自己拥有一百种感情，写作时才能表现一百种感情。贫乏的作家是心理资源贫乏，一个苍白的营养不良的灵魂是无法开采丰富的生活资源的。

愿这惊天动地的鞭炮确实为我轰开一片新气象。

一位可爱的朋友年前在为我搬家时将所有门窗都大开，手提一挂长长的爆竹，从一个墙角响到另一个墙角，且口中念念有词，把房子的所有角落都震遍了。剩下的最后几个响炮从窗口向外丢去，像一串带响的流星，他嘴里似乎喊了一声：“去吧！”

去吧，旧岁！除旧才能迎新。

夏天从五台山回来后，写了两句打油诗，此时拿来作新年开笔的吉语吧：

“大难不死回文坛，下笔何必惧鬼神。”

1988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