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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拾忆 §9.赶考

1931年——当时没有这样的叫法,当时叫民国二十年——7月,我们下川东十四个县的七八百名初中毕业生按当时的规定,都集中到下川东军阀防区的首府万县去参加毕业会考。

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进了万县这不算很大的城市,却以为是进了大都会了,看什么东西都觉着稀奇。看见马路上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惊呼“洋马儿,洋马儿!”奇怪,它只一前一后两个轮子,怎么能飞跑而不倒?由于没见过电灯,以致晚上睡觉时想用嘴吹灭灯泡而莫奈何。一些乡下大户人家的子弟,说是来赶考,其实就是进城市来“开洋荤”的。他们怀揣银元,到大商场去买新衣服和新鲜玩意儿,特别是那黑光锃亮的皮鞋。有同学买了穿在脚上,在街上踏得“叭叭”响,好不神气。我非常羡慕,也想买一双,谁知到商店一问,要五个大洋,那是够我一个多月的伙食费的,想到家里人的辛苦,我忍痛未敢买。不过想到晚上走夜路方便,我买了一个手电筒,拿在手头晃来晃去,很神气。但是后来到了大城市里,晚上走路都有路灯,那个电筒也就一直放着没用,白费了钱,让我深为失悔。

会考的日子到了。听说在下川东称霸的那位军阀王陵基很重视,要亲自担任主考官,要照过去考举人的规矩办。我们按规定时间来到开考的地方,那军阀王陵基果然坐在考棚外的长桌后,两旁站着点名的师爷,顺石梯而下,两边排列着提着手枪的卫队,甚是威严。

我们诚惶诚恐地列队站在距考棚几十级石梯下的街上,听候点名入场。遥望着“主考官”带领本城的军政头脑以及绅耆大佬在考棚前举行仪式,他在上面说了些什么,我们一点也听不清,但考生们谁也不敢出声。

仪式完成,开始点名。远远望去,“主考官”像审案子似的拿着点名簿叫名字,站在他旁边的师爷便跟着唱出这个名字,站两排石梯上的卫兵,一路吼着把名字传了下来。听到自己名字的考生大声回应:“到!”然后端着砚台握着毛笔,战战兢兢地低头循石梯而上。到“主考官”面前鞠躬行礼,等着师爷“验明正身”后,才得以进入考场。

我们坐在考场里,接着发下的试卷,答写起来。全场鸦静,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监考的不止有老师,还有提着手枪的卫兵。只要发现有谁交头接耳或作弊,卫兵便会用枪顶着拉出去,没收准考证,不准再参加会考。可以说,这次考试还真是过得硬的。

几场考试,题目虽有难度,但我都轻松地交了卷,出考场后和成绩一直比较好的同学对了一下答案,自信是考得不错的,安心地等待着发榜了。

几天后,红纸榜单贴了出来,大家相约着去看榜。我们那个不起眼的农村中学,可是大大地出风头了,榜上会考合格的一百多名考生中,我们学校上榜的人数最多,占了约五分之一。而且前五名考生中,我们学校就占了四名。我的名字也排在榜的前面,是第九名,这真是太高兴了。

回到旅馆,早有一串串送喜报的人上门来了。他们高举着印有金色贺词的红纸,大声唱喝着“恭喜×老爷高中红榜荣登×甲×名”之类的贺语,一阵鞭炮声后,不由分说地一手拉着让“老爷”们接贺词,另一只手自然是讨赏钱了。至于赏钱的多少,就看你这位“老爷”中的高不高,一般起码要给主报人一块银元,其余跟来的每人少不了一两串(一串是一千文铜钱,一块银元兑四串多钱)。对我们这些高中榜首的“老爷”,那更是道不完的喜,赏钱要的也高得多。有的阔气的给到十元之多,但给的少的还得挨报喜人咒骂。

通过会考的学子们学着老规矩,互称“同年”,相互登门拜贺。然后邀上同学朋友,到酒馆里开怀畅饮,有的甚至还合伙包有扬州姑娘侑酒的花船游江。我们没有钱包花船,就租了一条小船,带了些酒菜到船上。小船沿着河岸向长江上游划去,到了太白岩下,又顺流而下,我们在船上学着古人那样,临风酹酒,细酌慢饮,吟诗作词。这次会考中的前几名同学当仁不让,即席吟诗赋词述怀抒愿,我也当场吟了一首古诗,现在还依稀记得其中几句:“乐莫乐兮旧相知,悲莫悲兮新别离,长江浩荡兮出三峡,燕赵驰骋兮何时归?”因为高兴,我破了家父立下的不准喝酒的禁令,放开大喝,以至沉醉如泥,竟不知何时回到的旅馆。

那一年,我满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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