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大人们说：“你们这些野娃儿，再不能这么疯玩了，就像牛仔一样，是该鼻孔里穿上牛绳了，那牛绳头嘛，就交到老师手头，好好篑（读kui，四川土话，大意为“管教”）一下了。”于是我们大院里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都被送去上小学。当时，我们平沙坝马氏家族办了一个小学叫“茂陵学堂”，为什么取名“茂陵”？大概还是借了马姓大名人马援的光，他是陕西扶风茂陵人。

我们第一天被送到茂陵学堂时，家里人交代老师，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论是打手板心、捶屁股，全照着学堂规矩办，就是要驯顺我们的野性。

老师把我们带到学堂的正房大堂，那里正中供着一个泥塑的有着长胡子大额头的老头。老师告诉我们，这就是至圣先师孔夫子。叫我们跪下磕头。然后，老师带我们走进教室，每人发了一本国文读本，开始教我们认字。我还记得，我们最先读的教本是以“山、水、田、狗、牛、羊”开头的，后来改为上海新出版的以“大狗叫，小狗跳”开头的教本。我们把书拿回家里，不知为什么，大人们看了直摇头。

茂陵学堂里的老师，都是马姓的长辈，对付我们这些野孩子，果然是不客气，说不对就叫学生平伸出双手来，老师用荆竹做成的教鞭打学生的手板心（我们叫作“吃竹笋”）。不过可能是老师手下留情吧，虽然荆竹鞭打在手上有点痛，但也不怎么样。就这样，我们还互相交流怎么挨打的经验，比如在教鞭落下的瞬间突然把手缩回，还没有打着呢，就哎哟哎哟地乱叫一气，以逃过惩罚。有时，老师也会打学生屁股，就是叫受罚的学生自己端一条长凳放在老师面前，自己褪下裤子亮出屁股趴在条凳上，听候老师用教鞭发落。我看到的打屁股的事很少，记得有一次，一个淘气的同学趁老师午睡时，用笔醮着墨在老师嘴上画了个当时流行的八字胡。这下冒犯太大了，他挨了打屁股的惩罚。听说回到家里，又被家长罚了一天跪，还被带到学堂里向老师磕头赔罪，才算了事。

老师和家长们都主张严格体罚，小孩子们一进茂陵学堂的确规矩得多，可是一放了学，大家就像出了牢笼一般。一出学堂大门，照样下河游泳、划船或上树掏鸟蛋，照样在小溪里搬开石块捉螃蟹淘虾煮来吃，照样去偷扳玉米或偷摘果子吃，安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