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掌乐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了,她抬眼看见面前的凤嫣然,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来:“偏生这个时候我生病,委屈你了。”
别人给自己说客气话,凤嫣然自然不会当真,她微微抬眼:“掌乐大人言重了,嫣然有幸进了咱们尚乐房,这是莫大的荣幸。但还是希望掌乐赶快养好身子来主持大局。来的路上,若不是二位姐姐提点,嫣然定然会闹出不少笑话。”
一旁的茯苓和青荷不出声地客气一笑。
“如今尚乐房处多事之秋,想来茯苓也跟你说了。”董掌乐让凤嫣然坐到一边的木椅上,又叹一口气,大概是想到了陈司乐的事情,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忧愁的神色。
“嫣然刚来不久,还不清楚内情。只能说是,清者自清。” 她的眼神坚定,董掌乐看了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屋子里空气浑浊,董掌乐软软地靠着枕头:“对了,我记得你是沉香殿那边过来的。秀女进宫做女御,我都是头一次听说呢。”
这下倒让凤嫣然觉得不好意思,她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挠挠头道:“阴差阳错罢了。”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这词儿用的不对,正打算解释一番,茯苓笑着接话:“说明凤司乐和咱们尚乐房,和掌乐大人有缘分才是。”
又说了会子话,董掌乐扶着头道:“诶,我这身子越发没用了。好端端的,总觉得气闷头晕。”
凤嫣然看了看周围,但见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自己起身一把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凤嫣然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外面的侍女听得动静,忙进来劝阻:“使不得啊,尚药房的司药说了,咱们掌乐不能吹风受凉呢。”
“可是掌乐气闷头晕,我这个外行也懂得开窗通风透气。屋子里昏昏沉沉的,怎么适合养病?”凤嫣然来到董掌乐的床榻边,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掌乐大人试着深呼吸几下,可觉得好些了?”
原本是有些受凉的,但是微风拂过脸庞,董掌乐明显觉得舒坦了不少。她笑:“好多了。”
既然董掌乐都如此说了,那侍女也只得又退出去了。凤嫣然又见一旁的香炉,皱眉道:“难怪一开始味道古怪呢,这药味儿配着香炉味儿,能好吗?掌乐大人还是让人先把炉子撤了吧。”
董掌乐点点头,茯苓和青荷赶紧上前撤了炉子。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二人,凤嫣然伺候着董掌乐喝了点水。董掌乐欣慰一笑:“你来了,倒比那尚药房的人来了管用。”
“掌乐大人谬赞,嫣然只是觉得再怎么样生病,周遭总得干净通透才是。”凤嫣然心里本也觉得奇怪,虽然这董掌乐生病,但她总该知道怎样舒服怎样不舒服才是,怎的任由侍女们锁紧了门窗?
“对了,千秋宴的事你知道吗?”董掌乐想起正事。凤嫣然应了声,就是裴尚宫说的选领舞一事了。
“你既然是因为跳舞被君上册封,那眼光定然是好的。尚乐房会跳舞的孩子也多,劳累你费心思了。”董掌乐话说的委婉,但凤嫣然也能琢磨出一个味儿来。
一般在后宫盛宴上领舞的舞姬总是最出风头的那个,若是尚乐房能借着这次机会,往后宫送一个才人、美人,那就是大好了。
“嫣然定会仔细的。”凤嫣然顿时觉得肩膀上的责任沉了不少。
一会儿,方才煎药的侍女进来:“掌乐该喝药了。”
凤嫣然又起身,本打算伺候着董掌乐服药,茯苓却道:“时候也不早了,青荷,你送凤司乐回去休息吧。”
董掌乐冲着凤嫣然微微一笑,凤嫣然也只好行礼告退。她跨步离开里屋时注意到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下意识觉得董掌乐和茯苓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是眼下,她毫无头绪。
看着凤嫣然离开,茯苓又对煎药的侍女吩咐:“这药苦得很,你去给掌乐带一碟子蜜饯过来。”
“这药奴婢放了蜂蜜……”那侍女小声地回答,似乎是很怕茯苓。果然,茯苓下一瞬就拉下脸子:“怎的,耳朵聋了,听不懂话了?”
“是,奴婢这就去。”侍女赶紧快步离开。
茯苓看了一眼还在咳嗽的董掌乐,拿起药碗将药汁倒在了窗外的花坛里。
“掌乐快躺好吧。”茯苓故意留了一点药渣在碗底,看起来更像是有人喝过了。董掌乐立刻止了咳嗽,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掌乐在想什么?”茯苓守在一边,轻声问:“是在考量凤司乐吗?”
“我一时间还猜不透她的想法,所以不敢相信她。”董掌乐看了眼外面,脸上病容犹在,但看起来比方才精神了许多。
“这些日子辛苦掌乐了。”茯苓也跟着叹气。
董掌乐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但因为陈司乐一事,她只能躺在床榻上装病,暂时躲避刑部的搜查。她知道有人陷害陈司乐,再往深处想,那人还可能是要害整个尚乐房!
“也不知怎的,躺了这些天,倒真的觉得身子有些垮了。”董掌乐活动了一下手臂,有气无力似的。
茯苓不想董掌乐过分担忧,便笑笑:“是个人躺久了都觉得无力呢,掌乐不要担心。”董掌乐看着茯苓的脸,知道其实她也紧张得很,只得伸手握住茯苓:“在这皇宫,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侍女拿着蜜饯回来,茯苓赶紧擦擦眼角的眼泪,继续伺候董掌乐安置了。
这边凤嫣然跟着青荷回去,一路上盯着青荷的背影若有所思。青荷既然能跟着茯苓上下走动,那么她至少在尚乐房是有一定地位的,可是依照她的那个性子,胆小且不谨慎,又是拿什么得了地位?
“青荷姐姐,我走累了。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凤嫣然自顾自进了一处亭子,这里地处僻静,只能远远地听见几声尚乐房的侍女吊嗓子。
青荷想说前面就是那片竹林了,但是见凤嫣然累得揉肩捶腿,也只好慢慢走到一边等待着。
“青荷姐姐……”
话还没说完整,青荷便小声开了口:“凤司乐叫奴婢青荷就好,人多眼杂,让旁人听了去不好呢。”
凤嫣然也不难为她,立刻改了口问:“青荷,你进宫多久了?”青荷认真地想了想,小声道:“今年是第四年了。”凤嫣然保持着好奇问:“你能留在尚乐房,还能跟着茯苓伺候董掌乐。难道你跳舞奏乐很厉害吗?”
“没有。”青荷害羞地摇摇头,她说着话,手指却忍不住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只会弹琵琶。”凤嫣然一拍掌,夸赞:“真厉害,我是样样乐器都不会。早些年学者拉二胡,我爹老说听我演奏,还不如去听下人们弹棉花。”
听此,青荷忍不住“噗嗤”一笑,后又觉得不妥,赶紧道:“二胡很难学的,凤司乐可以先试着琴瑟什么的……”凤嫣然摇摇头:“算了算了,我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这个司乐啊,我做的可是颇为忐忑呢。”
青荷不答,嘴角还带着笑意。凤嫣然话锋一转:“不知道以前的陈司乐是怎样做的,对了,我记得方才你说陈司乐是好人,你跟她很熟吗?”
一听陈司乐,青荷的脸色就变了,她想到茯苓对自己的叮嘱,于是立刻摇头:“我不清楚,我什么也不知道。”
“诶,按照你这个样子,那你定是知道什么了。”凤嫣然见她如此脆弱,本来就于心不忍了,但是想到也还有那么多的迷雾困顿,自己也只能狠下心问:“我瞧着茯苓对你很好,如今选秀、科举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尚乐房的事一定又会被刑部捡起来。茯苓应该在尚乐房是有头脸的人物,届时刑部第一个要带走的人就是她!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茯苓进大牢吧?”
“绝对不可以这样!”青荷激动大喊,片刻后她看着凤嫣然,有些怀疑问:“可是连掌乐都没办法,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查出真相!清白的人自然就不会牵扯进去,除非……”凤嫣然凑近了青荷的耳朵:“除非这件事和茯苓、董掌乐,脱不了干系!”
“没有!”青荷吓得后退几步,直到撞在背后的栏杆上才停下。凤嫣然继续道:“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青荷,你可以救茯苓,可以救掌乐。”
青荷是伺候陈司乐的侍女。
陈司乐待她极好,她总是说,听着青荷的琵琶声,脑海里总能浮现许多曼妙的舞姿,是青荷给了她灵感。后来陈司乐接替了董掌乐安排的事情,她自己的事就更多的交给了青荷。
衣食住行,陈司乐样样离不开青荷,但唯独一件,陈司乐总是要赶走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做——做账。
“原本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后来谁知道出了那样的事。不过陈司乐,一定是被冤枉的!”青荷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