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就走,乐思蜀开着桑塔纳车,王步凡和他父亲坐在后座上,小车缓缓驶出村庄,有人问王明道:“儿子回来接你去住啊?”王明道打着哈哈也不明说。
一路上他们心中有事谁也不多说话。王步凡暗暗祈祷,但愿这次有个良好的转机,很多人的前程就是这样想方设法跑出来的,上天也不会单单难为他王步凡一个人,他时人清高孤傲,也不是不想升官。王明道显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一脸的忧郁,不停长吁短叹。
三十公里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王明道隔着车窗一看,芙蓉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现在高楼林立,马路宽敞,与他印象中的芙蓉镇相去甚远,他有些怀疑地问乐思蜀,“这是不是芙蓉镇啊?”乐思蜀告诉他就是这里,前几天米书记的老母亲去世,他还拉着一个副县长来过。
王明道感慨道:“几十年没来了,也不知我的那些学生们是否健在,如果活着的话他们也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社会发展真快,当年我们在这里教书,回家靠步行,得走一天,现在用不上一个小时。”
进了芙蓉镇,王明道决定先找到石为天或赵云天再说。他见一个老年人躺在路边晒太阳,就下车走上前去问话:“请问老哥,你知道石为天、赵云天这两个人吗?”
“知道。石为天前年到阎王爷那里报道了,赵云天一家都在天野市住,三五年也不回来一次。” 老人并未细看王明道,很随便地回答着。王明道脸上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又问:“那么张问天在家不在?”王明道这时已经有些信心不足了。
那老汉抬起头注视了一下王明道,眼睛有点发亮,“老哥这么面熟,你找张问天有啥事?你是……哎呀,很面熟啊!”
“我叫王明道,几十年前在这里教过书,张问天是我的学生。”王明道长叹一声望着天空有些无奈。
“哎呀,你是王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李二川呀,您不记得我了?我哥哥叫大川,也是你的学生,不过他几年前去世了。”说着话李二川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王明道的手,亲热得像个孩子似的。王明道这时也有些激动。也难怪,师生五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能不高兴。当年王明道在芙蓉镇教书时三十来岁,现在已经八十岁了。
其实王明道根本就记不起还有李二川这么个学生,他只记得张问天特别机灵,会玩事儿。于是故意说:“咋不记得?那时你个头高高的,身材瘦瘦的,学习很用功,像个小大人。那时我就说李二川一辈子受不了穷。只是时间太长,你们的变化太大,只记得姓名,人已经认不清了。”王明道一时还弄不清李二川一生的经历,只好这样含糊其辞地说着。
李二川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花,老师在五十年后还记得他,并且还夸他当年学习很用功有后福,七十多岁的老汉也神采飞扬的,高兴得像个小学生:“可不是吗,那时候不到二十岁,现在快七十岁了,耳聋眼花,弯腰驼背的。”其实王明道这种话放在谁身上都管用,纯粹是逢场作戏罢了。人这东西就是怪,吃奶的孩子你说他乖他就笑,说他闹人他就哭,谁都爱听顺耳话。王步凡很佩服他老爹对人情世故的练达,无形之中老爹又给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在官场上拍马逢迎,其实和哄小孩子是一个道理。
李二川拍拍身上的尘土,很热情地说:“王老师,走,我引你去找张问天。他从镇水利站退休后在家没事,整天坐在门前晒太阳。”说罢,李二川觉得不妥,又解释说:“按理应该让您老到我家中去,只是去年你那侄媳妇不在了,我跟着儿子吃饭,退休工资全让他们花了,就这儿媳还成天嫌弃我脏。她有点麻缠,怕扫了您老人家的兴。张问天退休后儿子接了班,前年又找了个老伴,那婆娘特别会料理生活,过得挺幸福。”王步凡听刚才两位老人还称兄道弟的,转眼间明白了彼此的身份,李二川则主动降了辈份,对老师毕恭毕敬。
说话间已经来到张问天家门口,张问天正好坐在门口晒太阳。李二川老远就喊起来,“老天,你看看谁来了。”
张问天一眼就认出了王明道,迎上来拉住王明道的手,眼中含着热泪说:“王老师,几十年了,风风雨雨,岁月艰辛,学生也没有去看望老师,没想到王老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体这么好。我很惭愧啊!”然后看着王步凡和乐思蜀问:“这两位是?”
王明道急忙指着王步凡说:“这是我的次子叫步凡,那位是步凡的同学小乐,开车的。”
张问天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小弟一表人才,很像王老师年轻的时候,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又握住乐思蜀的手,“小弟辛苦啦。”
乐思蜀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晚辈。”
李二川急忙止住,“哪里话,既是王公子的同学,咱们就是兄弟了,礼仪可不能乱。”这场面让王步凡和乐思蜀都有些难堪。王明道见到学生们有些感伤,只好用几十年风云变幻,彼此过得都很艰辛的话,既是应酬别人,也是表白自己。李二川打破僵局说:“老天,你陪王老师和两位小弟说话,我去招呼咱们那几个同学吧?”李二川见张问天点点头,就慌慌张张地走了。王明道望着李二川的背影有点感动,眼睛也有些湿润。
张问天把王明道他们让进屋里坐下,他婆娘来倒了茶水,然后坐在张问天身边。王步凡审视这婆娘:五十多岁,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多少有点像扬眉。年轻时肯定是个标致女人,看上去她比张问天要小十几岁。再看张问天,他虽然七十来岁了,仍然身材笔直,眉宇间透出英豪之气,可想当年决不是平庸之辈。接下来便是拉些家常,王明道和张问天的话都有些沉重。当那婆娘听说来人是孔庙镇的,便说:“我哥哥在兴隆高中教书,叫伊天生,兴隆离孔庙很近的。”王步凡有些吃惊,没想到张问天的夫人竟是扬眉的姑姑,在他的印象中扬眉有两个姑姑,一个在天西县,一个在天南县,怎么东南县又冒出来个姑姑,也不便问她是不是从天西县又嫁到东南县的。那婆娘像是个好说话的女人,自我介绍说她一辈子嫁过三个男人,天西县一个病死了,后来嫁给东南县一个姓马的木匠,又死了,后来就嫁给了张问天,并说她原先那个婆家的侄子在孔庙镇当书记。不用说就是马风。这时王步凡有点吃惊,看来昨天晚上陈孚跟他说的话全是真的,他真应该感谢陈孚给他透露了类似天机般的重要信息。他又暗自告诫自己,此行的情况决不能告诉任何人,一旦将来得到重用,对不明内情的人,只能说是组织部门的正常任用,是自己凭才干升上去的,不然他将落个跑官要官的不光彩名声。尽管如今凭工作干上去的官儿没几个,大部分是跑来的,但桌面上仍要说是组织上的重用和人民群众的信任,也许这就是政治。他与马风没有接触过,还不完全了解他。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马风从一般教师能被县委书记米达文相中培养,现在又从组织部调到孔庙镇当党委书记,没有点特殊关系和水平肯定不行。
王明道悄悄把今天来芙蓉镇的目的对张问天说了说,张问天没有说话只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李二川把七八个老头召集来与王明道见了面。然后说:“王老师,你当年的学生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其余的不在了。”
王明道不免又发出一些人生苦短的慨叹,表情十分悲凉。他能活到八十岁确实很不容易,现在五十多岁,六十多岁死的人很多,学生们能活到七十岁,也算有点造化。
王步凡从几个老头儿说话的神色就能看出,张问天是他们中间的核心人物。他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钟,就望着张问天说:“你们看哪家饭店合适,今天中午我请客,让我老爹和他的得意门生们好好叙叙旧。平时老爷子没少念叨你们,现在你们师生终于见面了。”说罢这话,王步凡一阵心虚,他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元钱,连包好烟也买不了。不过有乐思蜀在,不会让他太难堪。
张问天执意要让大家在家中吃饭,众人不肯。张问天道:“真不在家里吃饭就到外边吧,我老伴的两个女儿在镇上开了个小酒店,咱们就去那里,今天我请客。”往门外走着,张问天又小声对王步凡说:“当年王老师对我是最关心的,我还穿过他一双鞋呢,每逢他回家都是由我给他看门。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孝敬他老人家,说起来很惭愧,有心尽孝,无力为之啊!”显然,张问天既要说明他与王明道关系特殊,又不想让别人感到冷落。王步凡很佩服张问天说话的技巧,看来他是个很老到的人。
王步凡见张问天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看父亲,父亲表情非常平静,也没有表什么态,看样子父亲和他的这些学生的关系相当好,学生们可能是真心要请老师吃这一顿饭,叙叙旧情。王步凡只好和父亲随他们一块儿出门,在路上他悄悄拉了一下乐思蜀的衣襟,又轻轻地说:“大头,咱是来求人家办事的,饭钱不能让人家付。不过我今天……”
乐思蜀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就那么不懂规矩?放心吧不会让你王八出丑。谁不知道你家爽美人是理财高手,你平时口袋里不超过三十块。”王步凡听了乐思蜀的话脸有些发热,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同学面前出丑了,更怕乐思蜀将来挖苦讽刺他。其实舒爽是小气一些,主要是没有钱,平时也不是不让他口袋里装钱的女人。
众人来到芙蓉镇的大街上,走进一家叫“客自来”的小酒店,店面不大,却很整洁。坐下之后,从里边走出来两位十分漂亮的女子给大家倒水。她们的样子与扬眉长得极像,立即引起了王步凡的注意。张问天指着这两个女子给大家介绍说:“这两个是我老伴的女儿,她们姐妹两个没有工作,就在芙蓉镇上开了这个小酒店。”顿了顿又叹道:“唉,现在管理费和税费月月涨,房租也年年涨,生意快做不下去了。别的又没啥事干,只好先将就着。”
张问天介绍到这里,王步凡很礼貌地站起来和两位小姐握手,伸出手后又觉得有点冒昧,不如点头合适,手一时又无法缩回去。两位小姐面对不相识的人有点害羞,年龄小的伸了右手,年龄大的伸出左手。在握手那一瞬间,王步凡发觉姐妹俩的手指又白又细又长,比扬眉的手还好看。舒爽的手指又粗又短,不男不女的无美可谈,而这姐妹俩的手指似玉笋赛葱根,天生带着几分灵巧,这样的手指应该就是古书上说的“纤纤玉指”吧。抬头观看她们的容貌,王步凡越发吃惊,在孔庙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娇媚的女子,尽管她们与扬眉是表姐妹,但她们都比扬眉长得更漂亮。年龄大的三十来岁,眼如秋水,顾盼传情,呈现出成熟女性的美,只是面色发黄,有些病态,样子也有些多愁善感。年龄小的二十多岁,面白如雪,白里透红,那秋波泛情的眼神,那脸蛋上镶嵌着的两个酒窝,能让人活活淹死在里边,那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极有特点。姐姐比妹妹成熟,妹妹比姐姐端庄秀气。这两个女人如果往孔庙的街上一站,能把孔庙大街上溜达着的大闺女和小媳妇比成牛粪。王步凡正魂不守舍地端详着眼前的两位佳人,张问天指着王明道对那个年龄小的女子说:“知秋,这是我的老师,你们应该叫爷爷。”王步凡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回到座位上。他不准备把他与扬眉的关系说破,免得大家难堪。知秋的姐姐和知秋都甜甜地叫了声爷爷,那声音让王步凡听着心里挺舒服。张问天又指着回到座位上的步凡说:“这是我的师弟步凡,你们应该叫叔叔。”知秋的姐姐见王步凡与自己大不了多少,有些不情愿,没吭声。知秋毕竟小一些,红着脸叫了一声“叔叔好。”王步凡有些不好意思,先说:“你好。”然后又情不自禁地说:“不敢,不敢,就叫哥吧。”张问天很严肃地说:“那可不行,岂能乱了辈份。”姐妹两个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望着王步凡笑。
王步凡这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人家叫叔叔时分明有些不情愿,而自己却答应了。论年龄自己也不该是人家的长辈,再说与扬眉是那种关系,她的表妹也不应该称自己为叔叔。刚才既然已经答应了,又说不敢不敢,岂不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应酬上还欠火候。这种场合本不该很认真的,她们叫叔叔,就让她们叫,自己窘什么?难道自己是爱上她们了?即如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能见一个漂亮女人就爱一个?那不成了见母鸡就奸污的大公鸡了吗?不过刚才两位佳人的微笑确实让他有些失魂。王步凡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姐妹两个。他抬头一看,见知秋的姐姐已经去干别的事情了,只有知秋还在。她一边倒茶水一边偷眼瞧着王步凡笑。她笑的时候特别好看,两个酒窝深深的,露出满口又白又齐的牙齿,尤其是那两道弯眉一挑一挑的勾人魂魄,让人不敢多看,又不忍不看。王步凡望着叶知秋,心里就像钻进去一只兔子在乱跳不止,扬眉的影子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晃悠了。他急忙移开眼神,然后暗骂自己没出息,萍水相逢,就因为人家长得漂亮自己就心跳加剧,岂不有些荒唐。
说话间知秋的姐姐已经把几个凉菜做好了,知秋把菜摆在桌上,斟上酒,大家便拉开了酒文化研讨的序幕。先是敬酒。自然是学生们先敬王明道,然后是王步凡敬他父亲的学生们。乐思蜀开车不喝酒,知秋善解人意地给他送了一罐饮料。乐思蜀急忙道了谢。接下来是自由活动。在自由活动中,张问天把该办的事做了安排。“王老师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我们去找米达文帮忙把步凡小弟从副乡长任上再提一级。他现在是石云乡的副乡长,副职已经干了十二年,在咱们这里也没有副职干十二年的。其实达文他爹米多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可惜前些年病故了。米多要是活着,就不用大家费心了,让他打个电话就行。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这种世道光有关系是不够的,还得送点礼才能办成事。当初我内人前夫的侄子马风的事,是我去天西县找达文办的,那时倒没送什么礼。听说是天南的县委书记要他在天西县帮忙安排一个亲戚,结果达文就提出把马风安排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实际上是两个人对换了一下。因为达文得过我的好处。他原来是天野地委的团委副书记,‘文革’结束后受到影响,下放到咱东南县马营乡当副书记,以后凭才干又干到书记、县财政局局长、副县长。是我这个当表叔的找到老地委书记边际,疏通关系把他提拔到天西县当了县长,现在到天南当了县委书记后就把马风提拔了。因为有这层关系,马风现在是孔庙镇的党委书记。不过人家已经还过我的人情了,这次我就有点拿不准。咱们中间有四个是达文小学和中学的老师,有三个是他的亲戚。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李二川带队,星期一去天南找达文,先说一下情况,吹吹风,估计他会看我们的老面子。另一路由我带领,星期天去天野先找到赵云天,然后再去达文家里。云天也是王老师的学生,他与达文是表兄弟,常有来往。达文在背运的时候云天还帮忙把他的儿子儿媳安排在市新华书店工作。”王步凡听到这里就想掏耳朵,忍住没掏。张问天接下来又说:“我们几个去达文家里走一趟,他应该给个面子,两路出动,双管齐下,力量会大些。”
大家一阵沉默。王明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一下眉头。
张问天看大家没有表态,王明道也没有说话,就加重语气又说:“当年王老师执教甚严,学问也好,我们在座的后来能够有所作为,与王老师当年的培养是分不开的。王老师从来没有求咱们办过事情,这次既然求上门了,我们一定得帮这个忙。”说罢望着王明道问:“王老师要是觉得我还有啥没有考虑到的,你老就补充补充。”张问天的一席话,就像在开会一样,而他又是这个会议的主持者。
王明道很感动,眼睛依然湿润着,凭他的老练和成熟,始终没有让泪水溢出眼眶。他点着头说 :“问天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没啥再说的了。唉,我当年在这里仅仅任教三年,也没有给你们教出什么成绩,很惭愧。你们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现在又来劳驾你们,说实在的,咱们对跑官要官都是有想法有看法的,可是天野和天南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啊!大恩不言谢。步凡,你代表我给你叔叔们敬一杯酒表示一下谢意吧。”
张问天和李二川他们急忙摆着手说:“王老师,可别这么说,步凡应该是我们的弟弟。现在社会风气乱套了,别人没大没小,咱可不能坏了规矩。您当年教育我们要恪守仁义礼智信,要以德养身,我们还是按过去的老规矩办,师父是师父,师母是师母,师弟是师弟,纲常不能乱啊!来,步凡小弟,咱们同饮一杯,共祝王老师健康长寿,也祝你仕途顺达,放心吧,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王老师,您老年岁大了自便。”
王步凡急忙站起身举杯与大家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才又坐下。他心中一股热流直往上涌,本来有话在喉很想说两句感谢的话,竟然没有说出口。他刚才听张问天安排行程时心里很顺畅,一直想用指甲挖耳朵,因为人多不方便一直忍着没有挖。他猜想着自己可能要时来运转了, 看来芙蓉镇之行也许将成为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兴奋过后又觉得今天的话题太沉重了。父亲八十岁了还要为他的前程来求人,望着父亲刻满沧桑的脸,他差点掉下泪来。同时更为今天的阵势弄得晕头转向,叫哥吧,面对七十岁的老人他叫不出来,叫叔吧,人家又不肯,真让他无所适从。在窘迫之余,他偷眼观望知秋,她正抿着小嘴笑,这场面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有点难以接受和理解。王步凡这时又有点恨自己,平时自己的嘴巴挺乖巧,偏偏总在关键时候发挥不出水平,看来自己嘴上的功夫还需要再修炼提高。
知秋的姐姐把热菜弄好了,大家不再客套,一心吃饭。饭吃得差不多了,张问天叫过来两个女儿说:“你们姐妹俩也来认识一下,给你爷爷和步凡叔叔敬一杯酒。山不转水转,我老了,以后说不定步凡能帮帮你们的忙呢。”回头看着王步凡道:“据我看,步凡小弟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别看现在还是个副乡长,说不定将来会升个县长书记什么的。”
王步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站了起来。知秋的姐姐斟了酒,用左手端给王步凡,并未叫叔叔,只是婉尔一笑说:“来,王乡长,我敬你一杯。”
王步凡急忙接酒喝干道了谢,下边知秋自然也跟着姐姐叫了乡长,敬了酒。
乐思蜀看酒席该散了,就起身去付账,张问天不许。王步凡觉得找人家办事还让人家请客很不好意思,就执意要付账。张问天很诚恳地拒绝了,说绝对不能那样。王步凡也不便再说什么。单从今天的阵势看,王步凡能体会到他老爹当年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是很好的,不然学生们不会事隔五十年了还这样尊敬他。
酒足饭饱之后,事情也安排妥当了,张问天望着王明道说:“王老师,我记得你的书法很有风骨,我晚上在这个小店里看门,闲着没事总爱涂抹几笔,正好有笔墨纸砚,您就给我们留几张墨宝作个纪念吧?”
王明道笑了笑说:“几十年在家务农,很少再掂笔,啥也荒废了。何况人老了手脚僵硬不灵便就更不行了。其实我的字远不如步凡的字好,他的书法曾获得过河东省和天野市的大奖呢,就让他给你们写吧。”王步凡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知秋听了这话,很机灵地跑着去取来笔墨纸砚,大家换了张桌子,都站在桌子旁边,等候王步凡写字。
王步凡客套了一阵子,见推辞不掉就裁了纸,然后想了想,挥毫蘸墨写了几首唐诗。知秋说:“我叫叶知秋,给我也写一张吧?”王步凡略加思考,写下一副“一叶虽小,报春知秋”的行草。他写这八个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自己虽然没有地位,但大家的恩德他永远不会忘记,将来一定要报答。另一层意思是冲着叶知秋的名字来的。大家一看王步凡的书法果然洒脱俊逸,不由一阵赞叹。尤其是叶知秋姐妹两个更高兴。她们为王步凡的才情所折服,很敬慕这位才华横溢的副乡长,不由自主地站在王步凡的两边,用灵巧的手抬起这幅书法。众人在一片叫好声中每人讨了一张王步凡的书法作品,以作纪念。王步凡擅长草书,写字时的姿态和气势又很特别,简直就是一种艺术表演,让人看着心里就能产生激情。王步凡给张问天写的是苏东坡的诗句:
文章醉我非关酒,
风雅宜人不在山。
他在写书法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由“风雅宜人”四个字又想到知秋,看了知秋一眼,她正看着他笑。写完字,张问天欣赏着王步凡的书法点了点头,好像想评价又没有发表什么议论,对王明道说:“王老师不要走,就在这里住几天吧。”
王明道很感激,却又很无奈地说:“按心情,论道理都应该住几天。可是不怕你们笑话,家中还有两头牛要喂,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偷牛的人也多啊,村里半年时间就丢了十头牛,我不得不回去呀!”
学生们见王明道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便强留,大家说着话走出了酒店。叶知秋姐妹两个把众人送出酒店,挥手道别。
王步凡特意回头又看了看姐妹两个,知秋的姐姐伸着左手,露出雪白的手臂很无力地向他们挥手告别,她那白得诱人的肌肤,让王步凡想起“病西施”三个字。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神秘,也许王步凡与扬眉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点破。知秋甜甜地笑着望王步凡,并未挥手。老远了还能看见知秋那两个酒窝和两排洁白的牙齿,让王步凡想起“秀色可餐”那个成语,忍不住又回头几次。
乐思蜀发现王步凡老是回头,就开玩笑说:“回头率三个字真奇妙!”
王步凡的脸红了,不过强装正经地说:“滚,谁都像你那么……”因为老父亲在车上,两个人没有再开玩笑。
送老父亲回家,在回来的路上乐思蜀就开始开玩笑了:“哎,王八,我发现你是假正经,平时道貌岸然的,原来也是个色鬼啊,看见人家漂亮,一步三回头,馋死你,口水流出来没有?”
“大头,小人了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们当初学的文章你忘记了吗?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得了吧,虚伪,我发现你特虚伪,你咋不说增一分太白,减一分太黑……哎,他们现在说性感性感的,你说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性感?”
“我不知道,你是专家,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哎,要不要去歌舞厅感受一下性感,闭上眼摸一个都比你们舒爽性感。”
“我现在哪有心思性感啊,还是回家陪伴糟糠之妻吧。”
一个急刹车,乐思蜀说:“下车。”王步凡一看已经是孔庙学校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