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是孔庙镇所有教师最高兴的日子,他们如期领到了拖欠一年的工资,欢欣鼓舞,又照例到天南电视台点了歌曲感谢孔庙镇党委政府。几天后《天野日报》在第一版显要位置以《天南县孔庙镇发放教师工资有新招》为题,报道了孔庙镇积极筹措资金发放教师工资的事,记者对孔庙党委书记马风和镇长王步凡分别进行了采访,对孔庙镇这一做法大加赞赏。
……教师被誉为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但拖欠教师工资问题目前在全国各地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许多地方的领导干部不是积极的想办法,而是在无奈地观望等待……
孔庙镇的做法恰恰与之相反。孔庙镇教育组在经济条件尚好的时候盖了教育办公室大楼,造价100万元,而孔庙镇计生办正在筹资准备盖计生大楼,因去年以来该镇经济不景气,已拖欠教师工资一年没有发放。为了从安定团结的大局出发,孔庙镇党委书记马风根据镇长王步凡的建议,力排众议,让教育组把大楼以100万元的价格卖给计生办,所得款项全部用于发放教师工资。7月20日全镇教已经领到全部拖欠的工资。据镇长王步凡讲,以后他们还将千方百计筹措资金,足额发放教师工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目前孔庙镇教师队伍安定,教学秩序也有明显好转。孔庙镇的做法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在目前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转轨之际,出现一些暂时的困难是难免的,关键是我们如何面对这些困难,如何克服这些困难。在这方面马风和王步凡为我们尝试了一条解决问题的新路子……
经记者这样一美化,王步凡一下子成了天野市的新闻人物。天野市主抓教育的副市长还专门在《天野日报》上撰文要推广孔庙镇的作法,要认认真真想办法,扎扎实实搞工作,一定要解决教师的工资问题,保持教师队伍的稳定性。让王步凡好好风光了一阵子。马风是个粗放型干部,也不计较报纸上怎么说。
过了一天,更让王步凡风光的事情发生了,他那天心血来潮给《天野晚报》上寄了一篇《数落啤酒肚》的杂文,没有想到那篇杂文竟然发表了。
……你大腹便便,像只大鼓,敲起来也会嘭嘭地响,但你不是能为百姓申冤的鼓, 不是鼓舞战士冲锋陷阵的鼓;你看起来魁梧有加,似乎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但你容下的只是民脂民膏 ,容下的只是山珍海味和西洋美酒,容下的是扶贫款、公款,容下的是桑拿房里小姐那淫浪的嗲声和妓女那并不干净的口水,容下的是虚报的政绩和上级的表扬奖励,容下的是价值十万元的小轿车和每年十几万的修车费用,容下的是妻哥小舅子和小情人的升官发财梦;而你,偏偏容不下逆耳忠言,容不下上访申冤的穷苦百姓,容不下党纪国法的约束… …
今天我要审判你这看似强大实则下流的啤酒肚。你是草包,但比做草包,对你来说太高雅了,因为草还可以喂牛喂羊,可以绿化环境造福人类;你只是个酒囊饭袋,里面装的是肮脏和卑鄙,无耻和奸邪。终究有一天我要以党的名义,以人民的名义,用利剑把你的啤酒肚剥开,将卑鄙和龌龊示于天下……
王步凡这篇杂文又让人民群众大快其心了一次。如果说上一篇报道还有人认为那些是官话、假话和套话,而这篇杂文则实实在在说出了老百姓的心声,令人拍手称快。然而最不快的是纪委书记傅正奇,因为他是大肚子。他认为王步凡是在故意在骂他。进而又想到很可能是上边有人授意,要不然报纸不一定会刊登刺激性这么强、打击面这么大的东西。因为县长安智耀也是啤酒肚,难道王步凡就不怕得罪县长安智耀?肯定是米达文在作怪。幸好天野市委书记李直,市长边关都不是啤酒肚,如果是,报纸未必敢登这种文章。于是傅正奇把刊有《数落啤酒肚》的那张《天野晚报》送到安智耀那里,安智耀看后暴跳如雷,似乎神经被刺伤了。后来在天南计划生育运动动员大会上,安智耀不点名地进行批评,“有些干部心思不用在工作上,尽说些不讲原则的话,纯粹在卖弄文才,哗众取宠,有意煽动民心,制造不安定因素。难道大肚子的都是贪官?肚子大小与贪污腐败有什么直接关系吗?简直是胡说八道,随意妄加侮蔑。”
这天是夏淑柏去参加会议的,回孔庙后他无意间和傅正奇说到这个事情,傅正奇故意在公共场合散布安智耀的话,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听了安智耀的话,王步凡吓得不轻,没想到一篇“露俅能"的杂文会触动安智耀的神经,得罪了县长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王步凡的脊梁上从下往上升起一股寒气……
米达文与安智耀不合,又是瘦小身材,嗣后就和安智耀唱反调,在一次农业会议上点名夸奖王步凡敢讲真话,敢于说出老百姓欲说而不敢说的话,这就叫胆量和气魄,没有辜负党的重托和组织上的培养,还敢于仗义执言,是个不仅敢为群众说话而且也能为群众办事的好干部,并且号召乡镇干部学习王步凡敢于说真话,能够不断学习进步的工作作风。据说当时米达文的态度还非常严肃。
这次会议王步凡也没有参加,听李浴辉说很多人议论他,似乎他已经成了天南县的焦点人物。时至今日,王步凡与米达文在工作上的接触不多,米达文对他大加赞赏,不知到头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件事确实让王步凡犯难了。一篇随便写成的文章无意中竟惹起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一场暗斗,对自己说到底都不是件好事,人最怕处在夹缝中左右不是。经米达文这么一表扬,王步凡真的成了天南县的知名人士,县长批评他,书记表扬他,天南县两个巨头都为王步凡“说话”,使他马上成为议论的焦点。有人说他从此会更加得宠,有人说他会因为这篇文章倒霉,说法不一,看法也不一。
白无尘已经提升为天南县委副书记仍抓组织,组织部长则由天野市委组织部下派的干部秦时月接任。白无尘升任县委副书记后王步凡和时运成去向他祝贺,他反复强调要王步凡坚决站在米书记一边,看那样子天南的政治形势好像很紧张……
傅正奇率领的调查组已经进驻孔庙镇财政所一个多月了,整天有人陪他吃吃喝喝,正如王步凡所料,一个多月时间,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来。马风有些懊恼,但也不好向傅正奇发火,就把王步凡叫去,告诉他说:“我看不行干脆让财政所长退吧,你看谁接替他合适?”
王步凡思考着说:“马书记,以我看傅正奇是靠不住的,孔隙明死了,要想查清孔庙镇的经济问题很难,我赞成让财政所长退,你看张沉怎么样?”
马风很赞成王步凡的意见,说张沉是个好同志。
张沉当上财政所长后,王步凡又推荐叶知秋出任妇联主任,王步凡这样推荐并不会引起马风的反感,叶知秋也算是马风的妹妹,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张沉已经与王步凡的三妹步平确立了恋爱关系,看在王步凡的面子上,马风也没有反对。况且这两个人论人品论能力在镇干部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马风过去与孔隙明不合,整天处于明争暗斗状态之中,对工作和个人前途都极为不利。后来虽然斗倒了孔隙明,也因为孔隙明的自杀彻底得罪了安智耀。他现在把赌注压在米达文身上,只有趁米达文在任时自己争取干出点成绩,才会有所发展,一旦安智耀将来主政,他马风再想提升就很难了。为了使自己的目标能够早日实现,马风也想主动团结王步凡,要好好干出点政绩,为以后的升迁捞点资本,所以一般情况下很尊重王步凡的意见。
马风通过与王步凡一段时间的相处,很佩服王步凡的人品和能力。王步凡也乐意团结马风。一则马风是书记,是米达文跟前的红人,与他搞好关系,也能进而和米达文搞好关系,为自己拓宽升迁之路。二则马风其人虽然性情急躁,但不奸不贪,与这样的人共事不用花费过多的防备之心,可以安心工作。三则镇长与书记保持一致也是符合组织原则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受批评,更不会犯错误。于是两个人团结紧密,一时成为天南政坛上书记与镇长合作最为默契的典范。
到了秋天,为了重塑孔庙镇党委和政府的形象,把经济建设搞上去,马风和王步凡主持召开了两个会议,一个是转变工作作风的会议。在会上马风大讲廉政问题,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谁也知道他是在说已经自杀的孔隙明。当谈到彻底刹住吃喝风和改变生活作风时,他则点名大批前任财政所长,把他称为孔庙的蛀虫,说他整天吃吃喝喝拉领导干部下水,孔庙的经济和形象就是坏在这种人手里的。马风讲到这些,李浴辉头低得差点钻到裤裆里,他觉得马风就是在说他。当马风谈到生活作风时,不点名地批评着说:“有些干部养情妇,且不止一个,我就不知道你不贪不占哪来那么多闲钱?哪一个女人会贴钱陪你上床?你们拿着人民群众的血汗钱去养情人能对得起良心吗?能对得起党的培养吗?有的村里的农民要抗粮抗税 ,他们是不愿把钱白白送到镇政府让腐败分子往女人的裤裆里塞,并不是不爱党,不爱国,不守法,而是对贪官污吏不满。孔庙镇党委政府的形象被你们丢尽了!我就想不通,情妇那个肉洞真比自己老婆的好,也没镶金边吧?也没长花儿吧?香到那里了?值得你们养了一个又一个,真为你们感到丢人!”
马风作为镇党委书记,说话时一急躁总要失去分寸,下边有人想笑却不敢笑。那几个养有情妇的副书记和副镇长一个个脸红着头低着像被审判似的。傅正奇从马风开始讲话到他讲完一直没敢抬头。李浴辉虽然没低头,脸却有点红。没养情妇的人,还不时偷眼看着傅正奇和李浴辉,弄得他们简直无地自容。
另一个是关于振兴孔庙经济的会议,由王步凡主持。他先分析了孔庙镇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的原因,“从工业方面来说,以前的几个镇办企业都不景气,办养鸡厂时说的是公司加农户,要带动全镇的经济振兴和发展,结果农户发展起来了,公司搞砸了,一分钱没挣还赔了一百多万。现在农户的鸡子没人收购,不能批量远销外地,只有在本地消化,就我们天南县的烧鸡店一天能卖多少只鸡?更为严重的是我们没有很好地组织统一的防疫措施,要么是有鸡卖不出去,要么是疫情一来鸡子大批地死掉,这样的局面咋能不挫伤养鸡户的积极性?现在鸡子没人想养,没人敢养,养了赔钱。同志们啊,我们政府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干部是要当公仆的。要知道一个农民的能力是有限的,外出联系,往外运销,这些都需要镇政府来帮忙。而我们以前究竟为农户帮了多少忙?假如不为老百姓办一点实事,一天到晚光知道下乡收钱,老百姓咋能不恨咱们?咋能相信我们?因此咱们好事一定要办好,实事一定要办实,这才是人民的好干部,这才能在人民群众中树起我们的威信和形象,不然不想让老百姓骂恐怕也难以堵住人家的口吧。今后如果再办企业,就要办一个成一个。要经过深思熟虑和专家论证后再办,不能盲目行事,赔了钱谁负责?”王步凡点了一支烟猛抽了几口,他觉得今天的讲话很顺,就掏了掏耳朵又说:“在农业方面,除了一般农作物外,过去咱们孔庙的经济作物靠的是种植葡萄和烟草,因为前几年葡萄酒厂效益好,有多少收多少,并且价格也合理,农民种植葡萄的积极性很高。可是近年来葡萄酒厂盲目扩建和受大环境的影响 几近倒闭,葡萄卖不出去,又一次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与养鸡犯了同样的毛病。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外销渠道,缺乏合理措施,葡萄烂在地里没人管,葡萄树死的死毁的毁,这个原有的优势竟变成了包袱,这一点镇政府也是有责任的。那么以后如何促进孔庙经济的发展?我们应该在种植葡萄和栽培烟草的基础上再发展一些蔬菜大棚。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镇里要建立相配套的销售机制,确保把产品销出去,把群众生产种植经济作物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群众富了,孔庙的经济自然就会好转。到时候我们也不会再住这几十年不变的破房子,我们也可以搞一些形象工程,让一个全新的孔庙镇展示于世人面前。”
王步凡的讲话分析透彻,入情入理,镇干部没有不佩服的。他这一次的开场白远比调来时讲的好。就连马风也认为王步凡很有水平。最近天南县办了一张《天南报》,镇里的通讯员把王步凡的讲话整理后发表在《天南报》上,又让王步凡在天南县出了一次名。白无尘还特意打电话给王步凡,说米书记对王步凡振兴孔庙经济的观点和思路很赞赏,在常委会上夸他是个可塑性很强的基层干部拔尖人才。王步凡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过他觉得米达文说的拔尖人才不够准确,官场是只听说有后备干部,没有听说过拔尖人才,即如这话不是米达文说的,或者说说得不恰当,总比批评他好,甚或是白无尘的意思也不错。白无尘毕竟是抓组织的副书记,关键时候也是能说上话的人物。
近一段时间在天南县,人们谈论孔庙镇的新闻最多,有好的有坏的,好消息一过去,坏消息马上就来。甚至上午还是好的,下午马上就变坏了。
这天王步凡刚上班,就听说傅正奇出事了。他去找李洼那个女人鬼混,刚好人家丈夫回来逮了个正着,那个合同民警性情很暴烈,当场打了傅正奇一顿,还让他写了悔过书。傅正奇正好兜里有钱,写了悔过书又赔给人家两千块钱准备私了,双方也达成了协议。谁知这是个圈套,傅正奇刚走,那个合同民警就把傅正奇的悔过书和两千块钱送到天南县纪委了。
王步凡来到马风的办公室里,见县纪委的同志已经在征求马风的意见要给予傅正奇处分。
马风很恼火,用高八度的嗓门说:“这个傅正奇也真不像话,整天他妈的吃喝嫖赌,身为纪检干部不抓纪检工作,正经事儿不用心,歪门邪道却挺有本事。按照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孔庙镇不想再要这种败类了。”
纪委的同志征求完马风的意见,就到傅正奇的办公室里把他带走了。傅正奇从镇政府院里走过时低着头十分狼狈,镇干部都在看他。他觉得没脸见人,把头低得快挨住了胸膛。堂堂一个纪委书记,因贪色最终落个这种下场确实有点不划算。
傅正奇被带走时马风和王步凡谁也没有出来送,要是高升或平调到其他地方按道理是应该送送的。今天傅正奇是去天南接受审查,送他也觉得丢人。因此马风和王步凡只管闲扯镇里的其他事,扯了一会儿王步凡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王步凡身为镇长工作上有些时候是很被动的,马风不怎么懂农业,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王步凡也不想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一切工作都是按照马风的指挥棒搞的,仔细想想,上任后几乎没有什么成绩,尽在应付和处理一些麻烦的事情,对于树立自己的威信和政绩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金秋十月。这天上班后王步凡在办公室刚坐下,教育组长应约来了,他今天要和夏淑柏下乡去查看全镇中小学危房的情况。
孔庙镇总共三十八个行政村,其中十个行政村在临河川,村里条件相对好些,学校的教室都还可以,虽然不像有些发达地区教学楼盖得那么漂亮,但没有什么危房。岭上那二十八个行 政村就不行,水浇地没一分,全是靠天吃饭,又十年九旱,农民收入一直上不去,一个村子比一个村子穷,马岭村现在连吃水问题都解决不了。
王步凡坐着车上了一段高坡,天地宽阔起来,天高云淡,秋高气爽,远处群山环绕,苍苍茫茫。近处满山遍野的柿树上挂满了红透的柿子,一个个红嘟嘟的就像少女害羞的脸蛋儿,在泛着红色的树叶中间探头探脑,惹人喜爱。农民们正在忙着种小麦和收红薯。站在这个制高点上,孔庙镇的一切一览无余,远远地还能望到天南县城。看到天南县城,他就想到在这个政治中心里的许多事情,米达文与安智耀一直在暗中争斗,天南副科级以上的干部都有明显的倾向性,要么倒向米达文,要么投靠安智耀,几乎没有中立者,至于将来米达文和安智耀谁是最后胜利者一时还难以断定。王步凡不想再操这些闲心,就和夏淑柏和老白到村子里去。每到一个村子王步凡都会主动从车上下来跟农民们说上几句话,拉拉家常,然后才到村里去看学校。过去孔隙明每逢下乡官架子十足,一般不与老百姓多说话,老百姓都骂他官僚。现在王步凡一改官僚作风,老百姓都说他好,有啥心里话也愿意跟他说。老百姓普遍反映的问题就是收成不好,各项费用太多,现在连种地都没心思了。这种事情也并非只有孔庙存在,王步凡也不好正面答复,只好用很原则的话说:“党中央国务院会考虑人民群众的难处,现在不是强 调依法治国吗,据说将来还会想办法减轻农民负担,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每每说这话时王步凡心里也没底,虚得很。上边迟迟没有拿出可行的办法,一天到晚让减轻农民负担,但经济又要年年上台阶,这本身就是矛盾着的,靠农业吃饭的乡镇,总是千方百计加重农民的负担。王步凡觉得孔庙经济要想上台阶,必须加大经济作物的种植力度,不然年年嚷着上台阶,其实只是骗人骗己的鬼话,就这样老牛拉破车死死板板地往前走,只要不下台阶不翻车就不错了,上台阶无异于天方夜谭。
王步凡和夏淑柏、老白看了十几个村子,每个村子里的学校都有危房,这些情况他当早就知道,向马风反映过,马风始终没有明确表态。现在他看了一遍心里更是难过,岭上二十八个行政村二十五个村里有危房,有的情况还相当严重。他是镇长,按理说他应该想办法改变这种现状,但是镇里没钱,村里更没钱,拿什么去修缮危房?村民委员会一个比一个困难,老百姓还不富裕,要想集资建校困难更大,他一时也没办法解决这个棘手问题。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掌柜不好当是至理名言。看来“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只能是一句口号而已,孔庙镇的学校危房,占全镇学校总数的三分之二还要多。教育贫穷到这种地步,只怕在全国也不多见,镇政府天天叫喊着要振兴教育,振兴到现在却振兴出这么多危房,说不定再过一年数目还会增加。危房得不到修缮,教师发不下工资,究竟振兴在哪里了?他心里有些酸楚。最后教育组长提出要到王步凡的老家王家沟去,走到村头王步凡又后悔了,他不想回老家去看。一则那里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小学的房子是过去地主家的四合院,未加改造做了校舍,有几间还是土坯房子,早就是危房了。中学的校舍是“文革”期间突击建造的房子,也是土坯危房。二则不管怎么说他是孔庙的镇长,在别人眼里似乎很了不起,但是自己从山沟里走出来后,截至目前还没有给家乡办过一点实事,着实没脸回去看。一旦有的乡亲们善意地提出一些要求,他也无能力解决,到时候会很难为情。于是他就委托夏淑柏和教育组长把全镇各村危房的情况摸透底子以后写个书面材料,将来好向上边汇报。自己先回镇里,然后让小李来接夏淑柏和老白。
官场上的事有时真让人说不清楚,从傅正奇离开孔庙,到傅正奇的处分下来,整整拖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天南县纪委才免了他的纪委书记职务,调到春柳乡安排了个一般干部,县纪委另派一名同志来孔庙镇担任纪委书记。仅仅一个月后傅正奇又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春柳乡的党委副书记,人们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动能力和官场的奥妙无穷。
傅正奇的事情影响很大,尽管现在早凉了。马风为了显示自己的廉洁形象,借此在镇里召开会议,强调干部的廉洁奉公问题,工作作风问题和生活作风问题。这些早已是自上而下老生常谈的问题,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但讲来讲去腐败分子不但没有讲少,反而讲多了。干部们麻木了,人民群众对此早已没有任何兴趣,完全成了一种经文式的说教。该讲的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该腐化变质的人照样变质,犯了错误该重新爬起来的照样爬起来,能洁身自好的人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操守。看来不从制度和体制上采取措施,光凭说教和人治已经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王步凡自己不会开车总觉着不方便,早想自己学开车,但他不想让小李教他,怕小李有想法产生误会。星期天没事他就想到了乐思蜀。乐思蜀现在已经被时运成调到招待所任副所长,因为时运成是正科级,乐思蜀还弄了个副科级待遇。王步凡与乐思蜀联系,乐思蜀正好在天南县的一个训练场里教别人开车,说马上过来接他,在电话里王步凡听见乐思蜀正与一个女的说笑着,他只好很无聊地在办公室里等着。
这时教育组长来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王步凡就知道他准有什么喜事。老白坐下后果真开腔了,“王镇长,你嫂子和你的侄女侄子们都在城里,就我一个人在乡下生活很不方便,我跟无尘说了一下调到县教育局了,看来咱们要分手了,不过咱们的情谊不会断,还是好朋友。我对王镇长的人品和能力十分敬佩,对您的关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王步凡笑着问:“升了个教育局的副局长?”
“都啥年龄了还能当副局长?弄了个副科级协理员,协理员就是歇哩员,管他歇不歇有个级别算了。其实有无尘在那里站着他们也不会让我歇,县教育局正在筹建县直中学,局长让我去负责那一块儿工作。”老白很得意地说着,有几分炫耀。
“那可是块肥肉,比干这个教育组长强,祝你高升,白老师。”
“啥高升不高升,人老了啥也不说了。如果我能年轻二十年,或者说十年,在仕途上还会有些追求,现在啥追求也没有了,安度晚年吧。教育局是财政工资,比乡下一个月能多拿五百多块呢。”
“城里和乡下有很大的区别,这我知道。”
“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老白起身告别,王步凡礼节性地送着他,开玩笑说要老白什么时候请客,老白很义气地说:“到县城去的时候拐到教育局,我请客。”
王步凡送老白走到政府大院内,司机小李急忙过来问:“王镇长用车吗?”
王步凡说:“正好我今天没事,你跟白老师去全天为他服务,他调回县里工作啦。”
老白很感激,上车后对小李说:“王镇长为人真是没说的。”这话看上去是让小李听,其实是说给王步凡听的。王步凡挥着手与他道别,说以后要加强联系。
王步凡刚回到屋里,陈孚就像老鼠一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又是拿了两条红塔山烟外加两瓶茅台酒。“王镇长,我来看看你。”陈孚说着话主动把烟和酒塞到床下边去。
王步凡就与陈孚开玩笑,“你陈孚可是个老鼠精,一钻出洞就要吃唐僧肉的。刚才没碰见教育组长?”
“我见他来找你,就躲到叶主任那里了,他走后我才出来。”
王步凡听陈孚这么一说,才知道叶知秋星期天也没回家,“叶主任的屋子快成老鼠洞了。”王步凡仍与陈孚开玩笑。接着又说:“又送烟又送酒,准备研究什么好事?”
陈孚用两只鼠眼乞求般地望着王步凡,“老白调走了,教育组长一职空缺,王镇长是否帮我运作运作。”陈孚故意装出羞羞答答的样子,好像他并不是迫不及待要当教组长,又无可奈何非得当。
“这事可不是光镇里说了算,上边还有教育局呢。你这种做法岂不成了伸手要官?唉,党的好干部就是被烟酒这些糖衣炮弹打倒的。”王步凡仍与陈孚开玩笑。
陈孚与王步凡交往久了并不计较他嘴上说些啥,继续说道:“教育局那边我没有靠山,还得你出马运作。”
“这事等等再说吧,先观观风向。”王步凡很原则地说着,陈孚就显得有些失望。王步凡当初确实承诺过让陈孚当教育组长,可是现在他这里还没有决定权,只好用“观观风向”这类场面上的话应付陈孚。这时乐思蜀来了,陈孚很知趣地告辞。
王步凡让乐思蜀坐下后奚落他,“你小子可不是只好鸟,提了个副所长就想和我断交?那天时运成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去海南旅游,咋没有带上你这个玩妓女的高手?”
“那一阵子你们这里像锅滚一样,我不想打扰你,你现在叫我一声不是慌得像孝子一样?人家老时有小情人陪伴还能带我。”乐思蜀说罢觉得不妥,有些尴尬。
王步凡觉得有些蹊跷,就问:“时运成也赶时髦,情人叫啥名字,我认识不认识,长得漂亮吗?他这次是不是公款旅游?可别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次是天野市委招待所组织的统一行动,说是什么研讨会,一个县让参加两个人,是合法的公款旅游,天南县委办公室批准的。”
王步凡听乐思蜀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问题,就不高兴了。用怪异的眼光望着乐思蜀说:“别瞎扯淡了,时运成的情人是……”
“舒袖。”乐思蜀说罢摇了摇头。
王步凡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舒袖就投入到时运成的怀抱中,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只好很无奈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住。小姨子的事当姐夫的更管不了,随她吧。她爱人也确实有点窝囊,窝囊男人一旦娶了漂亮女人,一般情况下是要墙内开花墙外红的,这是正常现象。”
乐思蜀见王步凡并不生气,就调侃道:“人家都说小姨子的屁股有姐夫半个,你是否吃醋了?”
“滚蛋,我吃啥醋?别瞎扯淡,真有喜酒照样喝。小姨子嫁给谁都是连襟嘛,你乐大头是否也养情人了,啥时候喝你的喜酒?”王步凡开玩笑说。
“对你也没有必要隐瞒,情人我倒是养了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长得很漂亮,名字也浪漫,叫南瑰妍。对了,小南你认识。不过我是家中花芬芳,家外花飘香。时运成就不同了,他妻子的肝病很严重,弄不好真要更新换代呢。”
王步凡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乐思蜀就和南瑰妍搞上了,看来这个南瑰妍真不是一只好鸟, 但他不想为这些淡咸事操心,就对乐思蜀说:“走,学开车去。”
乐思蜀这个时候掏出一个本本说:“给你的驾照。”
“我还不会开车怎么就办了驾照?办驾照不是还要考试的吗?”
“在咱手里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你一个镇长还用得着考试?”
“办一个驾照多少钱?随后把钱给你。”
“一千多,计生办已经报销了。”
王步凡没有什么可说了,只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和乐思蜀刚出办公室还没锁门,见王家沟中学的校长于余来了,王步凡急忙迎上去与他握手。于余说:“我以为你星期天会在孔庙初中,到初中见了你爱人舒爽,她说你在镇里加班没回去,我就找来了。王镇长很忙我就长话短说吧。咱村的初中共有六间教室,还是 ‘文化大革命’时期突击盖成的,墙全部是土坯打起来的,这些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大部分都成危房了,外村有九个学生住校,学校里也没有学生宿舍,就住在那间‘文革’前建造的草房里。王步流家里穷没房子住,他的儿子也住校,这样住校的一共是十个学生。那间草房墙都裂缝了,很不安全,我怕孩子们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前几天我找夏镇长和白组长反映了情况,想让镇里拨点款盖一间学生宿舍,夏镇长说让我来找您,那天没见您,今天我又来了。”
王步凡一听于余这话,从内心确实想为自己的家乡办点事,可是现在镇里没钱,他一时也解决不了,很惭愧地说:“于校长,现在镇里经济很困难,一时我还真解决不了,等一段时间吧,等经济稍有好转,我一定首先解决这个问题。其他地方的事我还要管呢,自己家乡的事我能不管?”
于余显得有些无奈,“我有个同学在省教育厅当副厅长,前一段时间我去省城见到他,说了咱们镇教育上普遍存在危房的事,他说他可以给咱弄些教育扶贫款,不过得通过正常渠道打个报告,我和白组长已经起草了一份报告,您看要是合适的话就盖个章,我去办这个事。”
王步凡眼睛一亮,“这可是件好事,一旦事情办成了,你于校长可是孔庙教育的第一功臣,我举双手赞成。”等于余拿出报告,王步凡边看边往镇办公室走,正好秘书在值班,他就签了字让秘书盖了章,然后很慎重地递给于余,“于校长,这事我全力支持你,你去省城的一切费用将来镇里给你报销。需要打点就先借点钱打点打点,办成办不成将来都不让你花自己的钱。”
“不用,我那个同学人特别好,不抽烟不喝酒,他可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于余说着话把盖完章的申请报告装进了口袋里,“别的没事,我先走吧。”于余就是这种不多说一句闲话的人。
王步凡也不留他,让乐思蜀送他回去,自己则在政府院里等着。于余听王步凡说让人送他有些感激,但他是个老实人,并没有说出什么感激的话。
送走于余,王步凡对着于余的背影在感叹,现在农村学校里这么敬业的校长真是不多了,可以说在孔庙找不来第二个,他应该帮助他、支持他。王步凡闲着没事就在镇政府院内转着看这些破烂的房子,没有一间像样的。他就恨起孔隙明来,自己他妈的贪污那么多,最终让查出来全部充了公,在任时如果能够把镇政府的房子好好改造改造也算有点政绩,到现在孔庙镇群众提起他没有一个不骂的,像这样没有公心只有私欲的乡镇干部,死了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