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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升迁记

常言说文的不如武的,武的不如不怕死的。那次王步凡耍泼皮的一招还挺灵验,第二天他便接到通知,让他到春柳乡去搞人口普查。王步凡得到消息后一阵欣慰:官员们最怕有人拼上命去揭他们的短处,文斗不如武斗。其实王步凡是情急之下出的下策,也不是真要和人拼命,因此后来他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个事情,当然訾局长更不会说,那么他由教育战线调到乡里便是一个谜,别人偶尔问起这个事情,他就说是纯粹的工作需要,没有找任何人。

到春柳乡上班后王步凡工作很卖力,也开始注意和领导搞好关系,乡党委书记很看重他。恰逢一九八四年机构改革,要提拔一批有学历的年轻人充实到干部队伍中去。春柳乡又没有别的大学生,王步凡以为占了政策的光,这次自己是非提拔不可了。论学历,论工作能力,他都不应该落选。

可是末了的事实又一次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仅凭学历和工作成绩以及泛泛的同事关系是不行的,提升官职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而且这个系统工程是掌权的高官们操纵着的,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平时,党委书记总让他写一些乡里的通讯报道,这些报道大都变成铅字上了《天野日报》,成了为党委书记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也有几篇王步凡执笔的工作性论文登在《天野工作》上,当然署名都是乡党委书记的。王步凡以为自己同乡党委书记的关系很好,他会为自己说话的。一直到时机失去时他才知道乡党委书记原来是个滑头,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太幼稚了。

正当王步凡处于十分苦恼的境地时,办公室的秘书叫他接电话,一接竟然是扬眉打来的。扬眉向他问了好,他问扬眉在哪里,扬眉说她这两年一直在天西县老家的高中复习考学,结果仍然没有考上。王步凡问她是如何知道他目前的处境的,扬眉说:“我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不是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吗,我通过他知道了你的情况。王老师,我现在急需要一千块钱,你能帮帮我的忙吗 ?”

王步凡想都没想说:“我尽力而为吧。”

“现在是八点半钟,你找个车必须在十一点半钟以前赶到天西县双虎乡高中门口,我在这里等你。”说罢扬眉压了电话。

王步凡当时一个月才五六十块钱的工资,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就等于是两年的薪水,但是扬眉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急着用钱,也许是大学录取需要去打点打点,这个忙他必须帮。他跑了五六个地方才凑齐一千块钱,然后去找乡党委书记,说自己有点急事,要用一用乡里的吉普车。这些小事乡党委书记是很给面子的,当即答应了。

等王步凡匆匆忙忙来到天西县双虎乡高中门口,扬眉果然等在那里。见了王步凡扬眉来不及说话就向司机很抱歉地说:“师傅,你在这儿等着,我们走近路去办点急事。”

司机点了点头,王步凡却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扬眉要钱究竟干什么用,也不便多问。

扬眉引着王步凡操近路爬了一段坡,又越过一道山梁,然后趟过一条小河,再上了一段坡,进入一个小山村。进村后扬眉向王步凡要了那一千块钱,两个人来到一家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门前。扬眉把王步凡带到一个穿着孝衣的人面前说:“叔,这是我的老师王步凡,在春柳乡政府工作,听说奶奶不在了,他是特意从天南赶来的。”然后去柜上交了那一千块钱。王步凡这时细看穿着孝衣的人竟是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拉住王步凡的手很感激地说:“谢谢你啊小王,麻烦你了。”

直至这时王步凡才知上了扬眉的当,原来她是让王步凡来送礼的。依照他的性格是决不会来送这一千块钱的。也许扬眉知道他生性耿直,才骗了他,事先不跟他说明。

两个人要走的时候,扬眉跟县委书记说:“叔,王老师是个很能干的人,这次乡里提拔青年干部,他学历、人品、才干都是没有问题的,你是否帮帮忙。”县委书记没有明确表态,只点了点头,然后用不一样的眼光注视着扬眉,挥手与王步凡告别。王步凡觉得心里特别别扭,县委书记怎么连一句表态的话都没有呢?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恰是盛夏时节,离开小山村,走在山野里,又临近小河旁,虽然没有桃李的落英缤纷,却有荷花的依水妖娆。王步凡心情还算不错,刚才本想埋怨扬眉几句,问一问她为什么会一去杳无音信,现在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扬眉让他来县委书记的老家是为他好。他现在已经快把扬眉忘记了,扬眉却对他仍然一往情深。翻过山梁,扬眉凝望王步凡的脸突然问道:“王老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也没有回?难道真的是有情女子无情汉吗?我不相信我深深爱着的王老师真的是那样的人。”

王步凡一脸愕然,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扬眉的信,一脸疑惑地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一封信,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扬眉顿时眼泪花花,抽泣着说:“我明白了,是我父亲在作怪。我有一个姑姑在兴隆邮电所工作,肯定是他们截留了我的信件。听我的同学说你已经结婚了,唉,听到消息我整整哭了三天,我算是白等你了!”

王步凡惊愕之后垂下了头,他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原先听到的传言竟然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其目的无非是让他死心,不再等扬眉。现在面对扬眉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望望扬眉,把手帕递给她让她擦眼泪,扬眉没有接手帕。现在的扬眉出落得比当初更加漂亮,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就像当初热恋之中一样。然而事过境迁,面对扬眉,已经结婚的他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那份痴情,甚至觉得愧对扬眉。

路过那条小河时,中午的太阳正毒,田野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的人影。小河的流水无声地淌着,扬眉的泪水也不停地洒在山间小路上。扬眉在悲哀,王步凡的心里在滴血,他甚至想告诉扬眉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河两边是绿油油的庄稼,很有些诗情画意,但王步凡产生不了一点诗的激情,只是想到“将谓偷闲学少年”这句古诗。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把人烘烤得喘不过气 。扬眉擦干了泪水,很妩媚地笑着说:“王老师,天太热,我想洗个澡,你给我看着人,有人路过时你给我提个醒儿。”

王步凡不知该劝阻扬眉,还是该看着她洗澡。他知道扬眉的心思:想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她爱得发狂的男人。但是王步凡却不愿那样做,自己和舒爽结婚已经对不起扬眉了,决不能再伤害她,让她成为一个不贞洁的女人,不能!

王步凡扭过头去不看扬眉,但身后哗哗啦啦的撩水声,将王步凡的心撩拨得痒痒的,就不由自主地扭回头,他惊呆了:那是一幅绝妙天成的裸女洗浴图,岸边垂柳下,阳光明媚,河水泛着点点金星,扬眉赤身裸体站在没膝深的河水中,正倾斜着身子在洗涤她那飘逸的长发,晶莹的水珠,缀满扬眉的玉体,顺着玉体亮晶晶地向下滚落,像银豆跳跃,泛着亮光。她白嫩的躯体,如雕刻的白玉工艺品,坚挺的双乳如倒扣在酥胸上的两只玉碗,两条修长的大腿如同两株玉笋插在水中,整个身躯展现在广袤的充满花香和水腥的夏日里……王步凡心跳加剧,嗓子里像有一股火要往外窜,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又扭回头,不敢再看扬眉了。

扬眉洗完澡,光着脚走上岸来,迟疑着没有穿衣服,把身体暴露在王步凡的面前,她那光滑的肌肤刺得王步凡眼睛发胀,他不敢再看她,一直低着头。扬眉看王步凡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慢慢腾腾地穿上了红底白花的连衣裙,然后主动扯了王步凡的手上了山梁……

王步凡从天西县回来后一直处在困惑中,他说不清自己在困惑什么,是对扬眉,还是对送礼跑官,还是对舒爽的不满意。他甚至想到了离婚,最终自己又否决了自己。一星期后,乡党委书记在乡政府大院里碰到他,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很亲密也很有江湖味地说:“步凡啊,祝贺你呀老弟,因为你的表现出色,县委都引起重视了,经过我的推荐,你被提拔为副乡长了。好好干,你是很有前途的,为你的事情我可没少去和伊书记说,现在终于成功了。”

王步凡知道乡党委书记是在卖乖讨人情,却不去捅破。他明白是那一千块吊丧钱买了个副乡长,心里酸酸的,差点掉下眼泪。自己凭文凭,凭工作成绩竟然升不了一个副乡长,还得靠初恋情人的帮忙送礼才升了个芝麻小官,这也值得庆贺吗?他不知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还是应该感谢扬眉的相助。他没有料到县委书记竟然是扬眉的堂叔,如果从今往后他好好利用这个关系,也许官职会升得更高。但是他把这种想法摁灭了,他一心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并不想靠走后门换来什么官职和前程,他认为那样对自己的人格是一种亵渎,对党组织也是一种亵渎,当初在学校里入党的时候,也曾经宣过誓,那么自己如果凭关系往上爬,是不是对党不忠诚?是不是违背党的宗旨呢?后来无情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又错了。伊书记在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去联络感情,甚至没有单独去向县委书记汇报过工作。伊书记调到天野后,县长武崴接任县委书记,他仍然没有去汇报过工作,因此十二年时间经历了两任县委书记,他换了五个地方,仍然是个副乡长,再也没有晋升一步。他从来不收老百姓的礼,也不给县委书记送礼,甚至对那些收礼的书记乡长还很有俾倪的看法,不免人前人后要说上几句风凉话,比如他就说过这样的顺口溜:不跑不送降职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连跑带送提拔重用。这就引起了当事人的不满情绪,然后想个办法把他贬到另一个乡里去。十二年间,他屁股上像贴了邮票到处调动,没有再与扬眉联系过,也不知道扬眉最终花落谁家,生活得怎么样。十二年时间,他因为不跑不送从条件好的乡里调到条件差的乡,最后又调到山区石云乡,现在又因为徐来和妓女同时死在办公室里无辜受到牵连,被停职反省,他愤怒、苦恼、彷徨、无奈……

武崴因为“路线问题”调离天南了,他准备在离任前最后一次调整干部的计划也没有实现,据说是市委书记李直发话了:县委书记在离任之际不准突击调整干部,以后要形成制度,天南的班子就不要动了……

武崴调整干部的计划没有实现,离任时又被酒厂的职工羞辱了一番,可以说是灰溜溜地离开天南的,那些给他送了礼品,他也答应提拔人家的干部就暗地里骂开了。有人开始报复武崴,拿他的女儿说事,她女儿联系个开发商,在天南开发房地产,被人称为“房妹”,有人拿着举报材料找到媒体,举报武崴的女儿倒卖土地,获取不法收入,一个人拥有五套房子。 但是举报归举报,武崴的女儿安然无恙。

武崴离任之后,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安智耀的县委书记梦没有做成,仍然是县长。就连这个消息王步凡也是听同学时运成说的。时运成因前任县委书记的离任,十二年时间也只是在武崴离任之前熬了个天南县委招待所的所长,他在组织部就是副科级干部,到招待所任所长仍然是副科级,不属于提拔。孔隙明因为会送礼会巴结已经爬到孔庙乡乡长的位置上多年了,孔庙乡改镇的时候他还差点当了镇党委书记。他走的是原常务副县长、现任县长安智耀的路子。王步凡是个从来不吃飞来之食的人,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铁乡长”,在老百姓那里是褒义,在官员那里却是贬义,甚至有人说他不通人情世故。如果他明白升官之道,脸皮稍微厚一点,凭他的能力,凭他带领石云乡群众修了天南县第一条乡村公路,凭他带领李庄乡群众修建了目前天野最大的水库那些诸多政绩,是应该进步和提拔的,可惜他不懂升官之道就是不会进步,还差一点被诬陷为罪犯。

米达文一上任,天南又风传要调整干部,王步凡仍然不去多想,他对官场已经灰心,准备听天由命。而在他看来,书记的变动,对天南的经济建设没有带来什么契机,只是让很多干部把大哥大换成了手机,天南的歌舞厅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

三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王步凡没事在孔庙初中校院里闲转悠,孔庙初中的副教导主任陈孚跑来叫他去喝酒,很热情地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兄弟,今天晚上没有别的事情吧?走,我那里还有一瓶剑南春呢,咱俩把它报销掉!”

王步凡是个不随便贪占别人便宜的人,他本不想去,自己现在是个下岗的副乡长,也给陈孚办不了什么事情。然而念在陈孚一片真情,自己也想借酒浇愁,便随陈孚去了。

来到陈孚的房间里,陈孚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剑南春酒说:“这瓶酒是我侄子给的,过年我都没舍得喝。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有上档次的人才有资格喝剑南春呢。我侄子办了个养鸡厂,是孔镇长到省里给他跑的扶贫款,他现在可有钱了。”

王步凡听了这话,总觉得陈孚有些夸张和卖弄。他王步凡能算是上档次的人?不过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副乡长嘛,你侄子有钱难道就等于你陈孚有钱?孔隙明给你侄子跑了贷款,好像你陈孚就风光了,净说些废话!陈孚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并未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陈孚很娴熟地在拾掇酸白菜来下酒,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在家里经常做饭,而王步凡则是那种不洗衣服不做饭的懒男人。

陈孚属于那种小聪明型的人,个头很低,人却精爽,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两只眼睛像老鼠的眼睛那般机警,看人时目光总在别人脸上扫来扫去,生怕哪一根毫毛没有看清楚。当你偶尔看他的时候,他会急忙把眼光移到别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你不看他了他又把目光再投注到你的脸上,天生一副奴才相。陈孚把酸白菜弄好后,没有酒杯,很不好意思地拿了两个碗,还说当年梁山好汉就是用碗喝酒的,然后把酒倒在碗里,两个人用碗喝了起来。刚开始喝酒谁也不说话,都盯着酒碗发呆。酒喝了一半,陈孚好像很懂人情世故,两只老鼠眼贼溜溜在王步凡的脸上审视着说:“王乡长,可能你不知道吧,孔庙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又有人告状了?还说和石云乡出了一样的事情?”

“你听我慢慢说。孔隙明是县长安智耀重用的人,马风是新任县委书记米达文重用的人。马风原来是米书记老家芙蓉镇的一个普通教师,不知通过啥关系三年前调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先当干事,后来又当了组织科科长,没多长时间又当了副部长,副部长也只干了两个月时间,米书记一到天南他就被派到咱孔庙镇当了书记。因为安县长一心想当县委书记,没有当上就迁怒于米达文,现在与米书记不怎么合拍,所以咱们镇的孔马两个人也不合拍,还老是闹别扭。”

不知陈孚从哪里听来这些马路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王步凡却不清楚这些情况。他听到这些关于官场内幕的消息,觉得有些新奇。他也知道现在的官场是讲究点、线、面结合的,原来说路线,现在说关系网,但这种关系网的组合形式毕竟不干他的事,他既不是米达文线上的人,也不是安智耀线上的人,更不是那种爱操闲心的人,官场上的游戏规则他从来就不想去研究,不过现在赋闲在家他觉得自己该操操这方面的心了,自己也不能老这样一辈子。就看着陈孚说:“老陈,你消息很灵通啊!”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陈孚有些自鸣得意。

说话之间两个人早把一瓶剑南春喝完了,陈孚又从床底下取出一瓶杜康酒,非要打开再喝点儿。王步凡推不掉,只好又陪陈孚喝起来。

其实王步凡酒量挺大,喝一斤酒从来没有醉过。陈孚的酒量不行,八两酒下肚,脸红得像猴屁股,两只老鼠眼都直了,话也有点颠三倒四,“王老弟,你不知道,现在的官员们没有几个好东西,听说孔镇长给他弟弟跑的扶贫款更多。说的是办养猪厂,养他娘个俅,连一头猪仔都没有养。他给我侄子跑的那些扶贫款三分之二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孔隙明绝对是孔庙镇的第一贪官,坏着呢。这话我侄子再三交代不让我向外人透露……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过后来孔隙明还想在我侄子的厂里分红,我侄子有些气愤就把他告了。正好马书记和孔隙明有矛盾,马风重拳出击,纪检委及时过问,孔隙明就倒霉了。”接下来陈孚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孔隙明被查处和自杀的经过——

在王步凡目睹武崴被酒厂职工围攻的哪一天,也是孔隙明最难过的一天,也成了他的祭日。天南县纪委书记匡扶仪事先给孔隙明打了个电话,说纪委要问一下他与马风吵架闹不团结的事情,并说书记镇长不合作对工作很不利,米书记和安县长都很关注此事。孔隙明正有一肚子委屈要向领导诉说,但是为了避免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他强忍着心中的怨气,没有主动找领导,只在下边做了一些小动作, 想看看马风的反应再说。现在听匡扶仪在电话上这么一说,正合他的心意,就很快来到县纪委。

孔隙明一进县纪委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匡扶仪如果是代表县委跟他谈工作上的事情不会有外人在场,而现在纪委的几个同志都在,这时他想退出去已经晚了。匡扶仪天生一脸严肃相,因为爱说我们一定要明晃晃做事,因此别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明晃晃”,他见孔隙明到来就礼节性地站起来迎接他,并示意让他坐下。孔隙明也知道现在的干部一旦被纪委传唤,如果真有问题,就标志着被收审了,且进来容易出去难。这边人一旦被扣下,那边反贪局就会有人去抄家,去搜赃。他事先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以为有安智耀撑腰不会出问题,现在却对后果很怕,不由自主地两腿发软浑身打颤,后悔事前没有做些准备,没有和安智耀商量一下对策,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匡扶仪见孔隙明没有坐下,就很客气地说:“老孔,坐吧。”单从说话的语气上孔隙明并 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孔隙明忐忑不安地坐下后故作镇静地问:“匡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隙明同志,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核实一下你在孔庙的有关情况,望你能够积极配合组织。”

听到“积极配合组织”几个字,孔隙明已经知道是自己的事情犯了,虚汗出了一头,平时的沉稳没有了,奸笑也没有了,他擦着宽阔泛光的额头,强打精神说:“行,匡书记,我会积极配合组织的。我与马风同志之间的矛盾纯粹是工作上的分歧,个人感情上并没有什么。”他故意把话题扯到他与马风的矛盾上去。

匡扶仪望着孔隙明,脸色和蔼却又带着严肃,“隙明同志,我们一定要明晃晃做事,你过去的工作有成绩也有失误,这个今天不说了,你与马风的矛盾,今天也不说了。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有关的经济问题。”

孔隙明身体颤了一下,脸色立即变得有点蜡黄。

“隙明,你能不能说一说二百万元扶贫款的去向和孔庙镇养鸡厂亏损一百多万元的经济问题。另外据马岭村支部书记张德反映你在马岭村打井一事上手脚也不太干净,前任县长武巍同志给马岭批的打井款你究竟卡了多少?在座的都是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你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有啥问题就如实说吧,要争取主动。”

开始孔隙明还想搪塞一下,他认为有安智耀做后台自己出不了问题。但他听到匡扶仪把扶贫款的数目与养鸡厂亏损的数目都已经弄清楚了,肯定是握有真凭实据才传唤他。他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把张德那个支部书记拿掉。当初马岭村的打井款他贪污了十万,也许就是张德揭发了他,也许是那个姓陈的厂长揭发了他,他现在还弄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听到“要争取主动”五个字就有些心虚,这无异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看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出现在纪委办公室,而不是以一个镇长的身份来和纪委书记谈工作。孔隙明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他明白交待了也不会从宽处理,贪污一百多万是死罪,不交待抗拒到底也是死罪,干脆把死作为上策。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吞吞吐吐说:“匡书记,这个事情我想请示一下米书记和安县长,我跟他们有话说。”

匡扶仪笑一笑说:“隙明同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纪检委不可能不请示县委领导,领导已经明确表态,要求纪委公正廉明,明晃晃做事,一查到底,决不姑息迁就。”

孔隙明听匡扶仪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在他与马风的斗争中看来自己是彻底失败了。他深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者的下场:从经济上查你,只要你屁股不干净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孔隙明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打定主意之后,孔隙明反而胆子大了,他梳理一下分发头,摇头晃脑地说:“我孔隙明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多年,一步一个脚印在基层干革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没有占过公家一点便宜,没有……”

“够啦!”匡扶仪啪地将一堆材料往桌子上一甩说:“孔隙明,这是省扶贫办出具的证明材料和一个姓陈的私企老板揭发你贪污扶贫款的揭发信,还有张德同志对你贪污打井款的举报证言,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孔隙明这时才知道纪委掌握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清楚,就不再表功了,“我确实贪污了一些扶贫款,但涉及到县委主要领导,我不能在这里交待,我请求组织上批准我以书面形式向组织上汇报。”孔隙明想在临死前咬米达文一口,还故意把“交待”换成“汇报”。他以为自己落个如此下场都怨米达文,如果米达文让他升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切灾难都将不复存在,也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县委书记和县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和地的关系,看来自己依靠县长是错误的。他更知道现在反腐败反到谁头上,多数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结果。如果一个人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即使有再大的经济问题也没人去查,照样以清正廉洁的形象出现。一旦这个人败运了,一切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一切人都会落井下石,即使是以往的后台或朋友。想到这里他就愈加感激力荐他出任孔庙党委书记的安智耀,也越来越恨阻止他高升的米达文。他决心以死来保护安智耀,只要安智耀当了县委书记,他的妻子儿女仍然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到时候安智耀只要表个态,纪委就会适可而止,不再往下追查。

匡扶仪听孔隙明说扶贫款关系到县委主要领导,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于是就答应了孔隙明的要求。他和纪委的两个同志引着孔隙明到问讯室,收了他的手机和扩机,给他送来了纸和笔,要求他端正态度配合组织,详细书写交待材料。

匡扶仪走后,孔隙明先是木呆呆地静坐思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哭了一场才开始慢慢悠悠地写交代材料。

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孔隙明的交代材料还没有写完,匡扶仪就带着其他人去吃饭,留下两个同志看守。孔隙明心乱如麻,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当他站到窗口时,窗外的白杨树枝繁叶茂,几只小鸟在树上愉快地跳跃唱歌,孔隙明触景生情流下了眼泪。自己也是农家子弟,考上大学才走出穷山沟的,因为一个贪字,现在连一只小鸟也不如,小鸟还有自由,而自己就像笼中之物,已经失去了自由而且可能面对死亡。他看着那坚固的铁窗出神,站了很久,又回头看那两个看守,见两个看守正在打瞌睡,他心一横,悄悄脱下衬衣绑在纪委讯问室的防盗窗上,然后把头伸了进去……

等纪委的看守人员发现时,孔隙明已经死了,就赶紧打电话向匡扶仪汇报。匡扶仪闻讯赶来后非常懊恼,把看守人员训了一顿,但是孔隙明确实是上吊自杀了。

孔隙明的死给匡扶仪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正准备向天野市纪委汇报,办公室的同志送来了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他看过之后更是吃惊,孔隙明的交待材料上竟然说米达文收了他二十万元的贿赂,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确实严重,这种事牵涉原则性问题,牵涉到县委书记,又不能跟米达文说,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拨通了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的电话,把情况及时上报给天野市纪委……

天野市纪委的行动非常迅速,于当天下午派调查组进驻天南县,要彻底查清孔隙明贪污行贿一案。米达文确实收过孔隙明的钱,但事后认为孔隙明是安智耀的人靠不住,就把钱交给了匡扶仪让他存在廉政账户上。米达文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向匡扶仪说明钱的来历。现在天野市纪委来调查这个事,米达文才把原情说了出来。匡扶仪自然是要为他作证的,廉政账户上也确实有这笔钱。既然天南县委书记米达文没有经济问题,余下的事就应该由天南县纪委来处理。天野市纪委调查组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具戏剧色彩。天南县的老百姓不知道内情,只有几个县领导知道,消息一时还没有扩散,不过县委领导们已经小范围对米达文议论纷纷了。

孔隙明虽然畏罪自杀,但问题仍然是要查清楚的。天南县纪委查抄了孔隙明在天南县的家,从家中搜出现金五十一万元,存折一个,存款五十三万元。又查抄了孔隙明弟弟的家,什么东西也没有查出来。据孔隙明的弟弟交待,他哥哥根本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仅仅出钱给他盖了十几间猪舍,那完全是做样子的,一头猪也没有养。这样看来,且不说孔隙明筹建养鸡场花的一百万,仅二百万扶贫款除名正言顺给陈孚的侄子三十万和米达文上缴的二十万,还有一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检察院的同志在审问孔隙明老婆的时候,她则哭着说孔隙明曾养了一个情妇,是葡萄酒厂的下岗女工,他花了三十多万元给情妇买了一辆轿车让她跑出租,一个月前出车祸车毁人亡。其余的钱大概是送礼或者挥霍了,她并不知道具体去向。案子查到这里已经无法再往下查了,检察院和反贪局只好草草结案。

结案后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专门来天南召开了一场廉政工作会议,强调了反腐倡廉工作的重要性和长期性,也为米达文洗刷了受贿罪名。这样一来,米达文把受贿款交到县纪委的事还在天野政界传为美谈,而在老百姓那里却认为米达文也许只交出了受贿款其中的一笔,没有上缴的或许更多,并不认为他是个清官,反而说他是个贪官。其实孔隙明给安智耀送了多少钱,因为孔隙明没有揭发安智耀,群众也不会往更深层次去想,却认为安智耀是个清官。经济问题一旦牵到谁就说不清了,群众会利用丰富的想像力去尽量往大处说……

陈孚像个万事通似的继续说:“孔隙明一案在天南县轰动很大,对米达文震动也很大,他原以为在孔隙明身上肯定能查出安智耀的受贿问题,可以以此扳倒政敌安智耀,除掉强劲的竞争对手,但查来查去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看来安智耀还真能居安思危,办事不留一点痕迹和把柄……通过孔隙明事件,米达文也认识到以后在任用干部上自己一定要把好关,该用的人阻力再大也要重用,不该用的人一定要扔在圈子以外去。说白了就是那些不能和县委保持一致的干部坚决不用,而这里所说的县委事实上就是指米达文。当初孔隙明由春柳乡副书记提拔为孔庙镇镇长时是安智耀竭力推荐给前任县委书记武崴的,后来安智耀又极力推荐孔隙明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多亏当时武崴没有同意,认为提拔的速度太快了。米达文调任天南县委书记后安智耀又一次举荐孔隙明,米达文也没有同意,后来让组织部的副部长马风去当书记了。米达文也根本不相信孔隙明没有给安智耀行贿,只怕送的还不会少。为什么孔隙明宁死也不肯说出真相呢?看来谁养的鸡子给谁生蛋,谁养的小狗给谁看门,这话一点也不假……我是听一个在县纪委干事的亲戚说的。王乡长,你也得跑跑啊,现在的官场不跑不送坐在家里等着被提拔可不行,你干了十二年副乡长为什么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你不跑不送,太正直了。现在孔隙明死亡,孔庙没有镇长,机会难得,你应该去跑跑,你知道人家李浴辉副镇长跑官的故事吧,听说已经哭过三次了,都是因为拼命跑了之后没有当上镇长,现在李浴辉又开始跑了……去跑跑吧,你一定也要跑跑啊!不跑肯定不行。”

王步凡见陈孚醉了,说话已经语无伦次,样子也非常可笑,就偷偷把陈孚碗中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这时陈孚媳妇推门进来,笑吟吟向王步凡点头示意,王步凡嘱咐她好好照顾陈孚,自己起身告辞。陈孚媳妇非常热情地要搀扶王步凡,王步凡笑一笑说:“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要照顾好你家老陈,他喝高了。”

陈孚媳妇莞尔一笑:“他也没事,就这德性,好喝没有酒量,还爱逞能。”然后搀扶住丈夫。

王步凡摇摇晃晃回家,本想唱几句,又觉得在校园里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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