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将人安排在外间，吩咐人上了茶来，道：“大夫请在此稍候，容我进去安排一下。”

郎中忙起身道：“哦，无妨无妨，老夫客随主便就好。”

大户人家规矩多，他自然是理解的。

顾朝点点头，转头就把叶归隐给带走了。

那郎中不明就里，从一开始念兰过去请了他出来，叶归隐一言不发就接了他的药箱背着，他只当这是府里带出来伺候的小厮，也就让他背着，是以这会儿顾朝把他晾在这里，把叶归隐给带走，那郎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进来上茶的是秀雯，她一面放下茶杯，一面打量那郎中和叶归隐，见叶归隐一言不发老老实实背着药箱听从安排，只当是郎中带出来见世面的小学徒，也没多放在心上。

上过了茶，见顾朝不在，秀雯大着胆子问那郎中：“敢问这位大夫是在哪家医馆高就？”

她虽只是个二等丫鬟，可放在外头只怕是比普通百姓家里的姑娘更要体面三分，那郎中见秀雯穿的也算是艳丽的，又见她能随意同客人说话，还当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丫鬟之流，忙站起来回话：“高就不敢当，就在明成街信草堂。”

秀雯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家小姐请大夫过来的时候，可有同大夫说过什么没？”

“这个……不曾，小姐甚至都不曾同老夫说过话，都是小姐身边那位姑娘出面。”

秀雯又哦了一声，话上了心，还想要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屋里头季月娘贴身伺候的松云出来喊道：“秀雯，你在那多什么嘴呢？没得让客人觉得咱们府上没点规矩！”

“姐姐莫要生气，我这就出去做事了。”秀雯应了一声，忙抱着黑漆茶盘离开。

松云又换了一副面孔，客客气气同那郎中道：“大夫，我家夫人准备好了，这边请。”

郎中抹了把汗，亦步亦趋的跟着松云往里走，待穿过一个亮堂堂的房间，来到一个小厅，中央摆着一个小圆桌，周围四张小圆凳，那圆桌后头却摆了张春回大地山水图的屏风，隐隐可见后头坐着一个头饰华贵的妇人。

大概这就是他要问诊的那位夫人了。

郎中心里有点犯怵：“这问诊问诊，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这连病人的面都见不着，如何问诊？”

松云笑道：“大夫莫怪，我们夫人讲究礼数，便是瞧病也总觉得面见外男不像话，因此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还望大夫能多担待着些。”

人家都这么说了，郎中也不好强求什么，只得在屏风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

屋里点着熏香，一股子淡淡苍兰栀子香缭绕，旁边伺候的婢女一个个垂眸立侍，仿佛不存在一般，安静的不像话，偶尔能听见屏风后头那位夫人传来几声咳嗽。

屏风上留了个小口，有下人就在紧贴着小口处摆了一张描漆小木几子，垫了个软枕，松云捏着帕子挡着郎中视线，一只手从那小口子里伸出来摆在软枕上，松云便将帕子放下，连同手和手腕一并都盖住了，丝毫没有让郎中瞧见半分肌肤去。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郎中越发觉得这大户人家果然就是不一样，瞧病诊脉都不能让外男瞧了手去。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来，隔着帕子开始把脉。

屏风后那装扮华贵的夫人除了咳嗽之外一言不发，郎中问症状也都是松云代为回答，期间倒是有秀雯进来奉茶，见郎中正在诊脉，怕自己走动发出声音来，特意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走。

松云瞧在眼里，也没赶她，任由她借故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晃荡。

郎中接连问了许多个问题，松云一一作答，半晌，郎中收了手，摸着山羊胡子沉吟半晌才出声道：“你家夫人这病，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血不归经，气虚血亏，我开个温补的方子先吃着，好生调养也就是了。”

松云福身道谢：“如此有劳大夫了。”

然后再度提起帕子，那只手从小口子里缩了回去，照旧没有让郎中瞧见半分。

秀雯见着架势，想着从前贾郎中来的时候也没弄的这么严谨，这次这是怎么了？伸长了脖子想要多看几眼，却又被松云开口赶人：“方才怕打扰了大夫把脉，你慢慢的走我也就不说什么，如今大夫已经把完了脉，你为何还在这里磨蹭？外头的差事可都已经做完了？月例还想不想要了？”

被骂了的秀雯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同大夫人贴身伺候的人置气，只得福了福身出去了。

没多久功夫，郎中已经开好了方子，松云交给身边的人仔细的收好了，亲自送郎中去了外室继续喝茶。

郎中也不知道为何把完了脉也不让他马上离开，也不敢问，只得战战兢兢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只不过和方才不同，这次换成了松云亲自为他续茶。

他一肚子的疑惑，话就在嘴边打转转儿，愣是不敢问出来。松云瞧在眼里，看在心里，只笑眯眯的伺候，也不多话。

暖阁中，叶归隐正面色严肃的替躺在床上的季月娘把脉。

他刚进来的时候，脸色还十分轻松，可当他搭上季月娘的脉时，就轻松不起来了，越是把下去，脸色越是凝重。

季月娘左右也已经病了这许多年，再坏不过是个死，换了谁来把脉也不会什么不同，她早就看开了，因此心情倒是很平静。

反倒是顾朝在旁边紧张不已，瞧着叶归隐的神色，一颗心也跟着叶归隐眉间越来越紧的川字纹一起拧紧了。

叶归隐的医术是什么档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连叶归隐都这么个脸色，难道这一辈子季月娘还是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治而亡吗？

她心里揪得慌，又怕打扰叶归隐诊脉，一直不敢出声询问，当真是煎熬的很，嘴唇几乎就要咬出血来。

念梅在旁边瞧着，也不说话，只上前捏住了顾朝的胳膊，轻轻拍了拍，让她不用这么紧张。

感受到念梅的安抚，顾朝忍不住抓住了念梅的手，自己也知道紧张没用，可就是没有法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