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等了半晌,另外两个读书人也到了,徐天川也不多话,带着众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便出了徐府。
与唐简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清瘦书生,也许是对即将前往督军府有些惊悸,脸色并不如何好看,待唐简上车,也只是对他拱了拱手便不再说话。
唐简才来这时代,对每件事物都不禁多了些好奇,上了马车便四处打量,打量完马车又掀了车帘往外张望沿途街道。
对面那书生看了他许久,不禁开口问道;“敢问唐兄,我等将入险境,唐公子却为何丝毫没有担忧神色?”
唐简本正在打量外面的街道,闻言回头,向那书生拱了拱手,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书生道:“本人姓周,单名一个孺字,唐公子昨日之举气度巍峨,我却是大大不如的。”
“原来是周孺周兄,”唐简笑道,“小弟心中并非不担心,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前往督军府会发生何事我等皆不知晓,这时候又何必庸人自扰?”
那周孺闻言一怔,随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轻笑道:“说的也是,倒是愚兄落了下成了。”
唐简听他说话有些后世江南闽地口音,不由问道;“不知周兄是哪里人士?听口音该不是北方人吧?”
那周孺笑道:“倒让唐兄见笑了,家父本是庐陵人士,只是愚兄幼年时家中发生了些事故,母亲无奈,便带我们兄弟三人一同前往北方东崖府寻亲,这一住,便是二十年之久。”
说着,他苦笑一声,又道;“只是谁能想到灾祸无端,一场杀戮便令得我们兄弟不得不再次南归,倒可怜了我二弟,一身好才学,却丧命于辽燕骑兵的铁蹄之下……”
唐简闻言,倒猛的想起另外一事,脸色郑重向那周孺拱了拱手,道:“小弟倒有一事想要请教兄长,小弟出自东崖府倪阳镇下塘乡,此番南归,本是母亲与我兄妹五人同行,可路途之中母亲亡故,我兄妹五人倒有三人与小弟失散,小弟想问兄长,可知哪里有可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他虽然并非唐昔简,可不知是与他融为一体、受了他影响的缘故还是什么,心中对那些兄弟姐妹总是放心不下,之前脑子混沌,无瑕他顾,如今想起,心中倒真的十分担忧……
周孺脸上不由露出些同情之色,沉吟半晌,道;“东崖府本是临海,倪阳镇却在东崖府之西,唐兄弟一家既是从倪阳镇出逃,想必定是跋涉极远。”
说着,沉吟半晌,又道:“南晋与辽燕交战多年,东崖府一带更是战略要地,这许多年来,南北早已不许私通船只,虽然沿江尚有许多渡口,却都掌控于辽燕国之手,这回辽燕屠戮汉民,那些渡口自是不能使用的。
若非是往南逃入沿江大泽被沿途船舶所救,想必也唯有尚掌控于曲梁国之手的广陵东于渡口尚可使用。”
“东于渡口……”唐简低声沉吟道。
周孺瞧了他半晌,轻叹一声道:“虽然不愿令唐兄弟难过,然则愚兄猜想,既然辽燕铁骑这么快便能进入曲梁王城,恐怕如今东于渡口也早已被辽燕军掌控,唐兄弟那几位兄弟姐妹,如今恐怕也已经……哎……”
唐简心中一沉,良久,才摇了摇头道:“即便如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小弟终究是要去寻一寻的。”
那周孺又是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车厢一时寂静。
徐府本就位于曲梁王城周梁,周梁督军府靠近王宫,唐简一行人马车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也便快到了。
唐简掀开车帘,只见过了一道内城门,外面便都是骑兵纵横奔驰,宽阔的街道两侧都是衣衫褴褛的落魄之人,想必便是南逃而来的汉人了。
那些骑兵时而有驱赶一群汉人前行的,似在清理街道,马鞭挥舞之间,那些落魄汉人便立时皮开肉绽,却没一人敢于反抗,一个个目光呆滞、神色惊恐的被驱逐行走。
如此残暴场景,唐简前世也并非没有见过,只是那都是外国外族的境遇,他心中虽然不忍,却并无太多同情之感,而如今眼前被如同猪狗般驱赶的,却是活生生的汉人啊,他不禁目眦欲裂,却终究知道,此时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曲梁啊,这回恐怕是逃不脱亡国之祸啦……”
唐简听着那周孺轻声长叹道,心中却是苦涩难言,此人见此场景,嘴里居然只是感叹周梁国将不国,却对这些受他族欺辱凌虐的族人置之枉顾,当真可悲、可叹,汉家人如今心中的怯懦也可见一斑。
想着,脑中不由又是呈现出昨日所观史书中的记载……
他细细推算过了,如今这时代,按照后世的公元纪年法,该是公元六百五十年左右。
按照那史书记载,如今中华大地的时势堪称混乱至极,自长江而分,北方主要为诸族势力,南方则以汉族为主。
长江以南,以南晋国为首分了四国,四方势力各自割据一方、实力相当,纷争不止。
多达四十余或国或独立势力各自割据、纷争不息。
至于西边,自蜀中以外,两国各自完成一统,国土绵延数千里,实力雄厚已极,对江南之地也是虎视眈眈。
这是一个乱世。
他昨夜看那最后一卷“三十国辑略”时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从那史书简约的记载中,他足以看出此时北方已然在百年纷争之中诞生数位雄主,而南朝却犹自浑浑噩噩。
南方四大国皆是帝王醉生梦死、将官心中怯懦,有志才学之士纷纷避居山林,四大国之间更是纷争不息、内耗不止,这般景象,无论最后北方谁得统一,亦或是吐谷浑东进,都必将会是汉家末日。
可无论他心中再如何愤懑担忧,以他如今一届书生的身份,终究做不到力挽狂澜。
而且忧愤至极之后,便是漠然,他心中虽认同自己的身份,可他一时却认不定这个世界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就像是一个玩游戏的人忽然掉入游戏之中,成为其中一员,下意识也难免还是会将自己看作一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