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中,徐家父女又是对视一眼,皆是皱眉凝思。
徐天川沉吟道:“女儿可觉得……这唐公子奇怪得紧?”
那徐家小姐此时心思方定,闻言轻哼一声,道:“昨日女儿倒是不曾瞧出,此子竟也是个放荡无理之人,亏得女儿还那般高估于他。”
说着,一张俏脸尽是晕红。
徐天川皱了皱眉,道:“他无理,只因心中确实震惊,你一个女儿家,断不可轻易口出恶言。”
“爹……”徐家小姐更是委屈。
徐天川轻叹一声,随即又轻笑摇了摇头,道:“这是个怪人,怪得稀奇,只是听他言谈举止,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分明颇有气度,绝不是你所说的放荡无理之人,而他身上……也的确有股你所说的特殊气息,倒当真与寻常逃难之人不同。”
“爹爹可是看出了什么?”徐家小姐问道。
徐天川摇了摇头,笑道:“此人虽然方才惊骇莫名,可表情神态、举止动作也都始终深藏不露,便是为父自认识人,也看不出他的深浅,只是如此人物,又缘何连最浅显的时事也不知晓……”
徐家小姐又是轻哼了一声,道:“也许是父亲大人与女儿都高估他了,说起来,也许他不过是个身处山野、孤陋寡闻的村夫,偶尔读了几本闲书,得了见识,此时便故作惊讶,其实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呢。”
徐天川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说着这话,他眸中却更是深邃,他商海沉浮半生,打过交道的达官显贵、山野村夫都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非有识人之明,他又如何能够到得如今这般地位?
方才那唐简小子率先站起身来应允前往督军府时,身上流露出的威势气度又哪里会是一个山野村夫能够拥有的?正所谓一叶而知天下秋,那一晃之间的气度,也足可窥管见豹了。
不过这般气度,他倒是还在另一人身上见过,想着,便向女儿道;“许炜先生现在何处?我现在便要见他。”
……
唐昔月见着二哥哥回房时自是满心欣喜,正要上前询问哥哥打听到的事情,却见得哥哥仿若没有看见她一般,只是抱着一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书,径直走向屋中木桌旁,随即坐下翻书,神情间说不出的凝重,她便也不敢多加搅扰,只是默默在一旁斟了茶水,便在哥哥对面落座。
唐家虽然并非书香世家、高门大户,不过父亲本是教书先生,二哥哥唐简也打小聪明过人、博览群书,她们这些姐妹兄弟为此也多有受益,寻常空闲时候,父亲和唐简便会教其他这些姐妹兄弟识字断句,为此唐昔月倒也认识那些书册上的文字。
她只见得二哥哥一路飞快的翻阅了那“秦史辑略”、“汉史辑略”、“三国辑略”,却在翻阅“晋史辑略”后半部时速度忽然慢得吓人,一遍翻完,又自从第一页始重新翻起,有时翻到其中某一页时似乎颇为不解,眉头皱得厉害,又自从前面翻起,可翻到那一页便再次卡住不动,良久才继续往后看,速度却依旧慢得吓人。
在唐昔月眼中,二哥哥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能令他都看得如此迷惑困难的地方,自然是百般艰深的道理,她也自然该是不懂的,所以她只是不去打搅。
夜幕降临时,徐家小童送来了饭菜,只是唐简连她午时便放在一旁的茶水尚且不动分毫,就更不用说这些饭菜了。
那几卷书中仿若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她只见得二哥哥脸色变幻不定,从一开始的震惊、错愕而到后来的茫然,再及到现在的毫无表情。
她看着二哥哥拿着那卷“晋史辑略”呆了许久,才缓缓将之放下,而后又缓缓伸手去拿那本最厚的“胡汉三十国辑略”,却过了许久才将之拆了,从“南晋”一册开始翻起,而这一次,二哥哥翻得更是慢了,仿若要将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脑中……
……
唐昔月缓缓醒来时已是旭日东升之际,只是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极困,后来便在桌上趴着睡了过去,此时醒来,却已然是在床榻之上,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二哥哥将她抱上来的。
桌边已经不见二哥哥的踪迹,想起二哥哥昨日看书时的异样,唐昔月心中一惊,忙翻身而起,踩了鞋子就要往外走去,却忽然看见房门口门槛之上坐着一人,微微弯着腰,头却是高高侧着扬起看着东升的旭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那么呆呆出神,背影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二哥哥,你……你怎么啦?”唐昔月走到唐简身后,柔声问道。
唐简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回头,低声道:“月儿,现在……不过是一场梦对不对?”
唐昔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便似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走上两步,弯着身子伸出一双娇柔臂膀从背后揽住唐简脖颈,轻声道:“我知晓二哥哥伤心母亲亡故,又担心姐姐和弟弟妹妹们的境况,可现在月儿只有二哥哥你啦,二哥哥可不许再伤了自己身子。”
感受着脖颈处的温暖,唐简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这不是做梦,而是当真已然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员,千真万确,绝难更改……
深吸了口气,唐简握住她手,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扬笑道:“好,二哥哥知晓的,以后定不会再轻易受伤,也不会再让月儿受伤,我们都得好好活着。”
“嗯。”唐昔月点了点头,坐在唐简身旁,与唐简一般抬头看着东升旭日,只觉虽然此时客居异乡、生死尚且没有定数,可只要有二哥哥在身旁,心中便再无丝毫慌乱……
……
约莫才过午时,徐家前院广场之上便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其中奴仆杂役约莫占了大半,中间十来人则正是昨日在徐家大厅才见过的一众读书人。
唐简一眼看去,只见众人都是一席与自己身上相同的长袍青衫,想必也如同自己一般,是早晨由徐家杂役送去的衣物。
站在众人中间的正是那徐家家主徐天川,而他身旁,依旧跟着那徐家小姐。
看见唐简到来,徐天川向着周围众人告了声歉,带着女儿便走了上来。
唐简向着徐天川微微躬了躬身,道;“唐某来晚了,还请徐老爷恕罪。”
徐天川摆了摆手,皱眉道:“一夜不见,唐先生倒是憔悴了不少,可是昨日那些书卷让唐公子心中有所疑惑?”
唐简闻言,深深看了徐天川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唐某愚钝,之前只知闭关研读经籍,倒荒废了时事,昨日幸得徐老爷赐书,看了一夜,心中当真感慨万千,如今形容枯槁,倒是对不住了。”
这话似真似假,便是徐天川也看不分明,只能颔首道:“唐公子精心钻研圣人之道、不问世事,也当真堪称诚心向学,老夫佩服。”
唐简默了半晌,道;“听闻徐家藏藏经阁各类书籍不下万卷,若是有机会……”
徐天川已是摆了摆手笑道;“唐公子若是有需要,藏经阁自然随时为唐公子而开,何须与老夫另行招呼?老夫昨日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唐公子不知,我徐家是商贾世家,虽然在曲梁有些薄名,藏书阁却少有人踏足,如今唐公子愿意光顾,这藏经阁倒显得有些用处了。”
唐简微微一笑,向着徐天川深深鞠了一躬,才道:“那就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