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幽暗的楼道里走过一个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急救室的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熄,日薄西山的老人,嘤嘤哭啼的孩子,每个人的眼睛都分外麻木。
颜离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困极了,垂着脑袋,头发散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她的手揣在兜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晓晓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三明治和牛奶,好几次想递给她,但见颜离此刻倦怠的情绪,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班主任站在颜离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离同学,你先别想太多,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颜离没应,一动不动。
“颜离,胖子会没事的,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晓晓把手里的三明治递给她,但她没接。
她深深地沉了沉眼,松松垮垮的校服把身子衬得更娇小。
放空的眼神疏离了此刻紧张的氛围,白皙的脸上极致的寒凉,周身散发着冷寂的疏离。
班主任虽然极其担忧许陌洋的情况,但在看到颜离平静的不像话的样子时,她心里也隐隐揪了一下。
颜离是班上默默不起眼的学生,平日里少言寡语,跟同学也不大亲近,她作为班主任也从没主动了解过她。
她教书育人二十余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一次对自己的为人师表感到羞愧。
那个总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眼底落满的悲凉,肯定积累了很久,很久,才会有如今的冷漠。
一旁的晓晓,自认为是颜离最好朋友的晓晓,这一刻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医院走廊远处的高跟鞋砸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颜离身前,她没有抬头,却在下一秒被一只细长嶙峋的手一把揪住胸前的衣服,猛地跩了起来。
颜离无力的抬眸,看到的,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贵妇的脸,红色细波浪披在肩头,一身尊显高贵身份的职业装,脸上表情冰冷,桑椹色的口红很亮眼。
啪!
一阵风扬过,颜离偏了头,侧脸火辣辣的疼,却仍是淡漠地可怖。
班主任瞪大了眼睛,扇颜离耳光的正是出事后打电话联系的许陌洋的母亲,家长会上见过的,她印象很深。
班主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晓晓气红了眼,一把抓住颜离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后,自己死死的瞪着许母,红着鼻子,积在眼眶里滚烫的泪就要掉下来一般。
“你干什么!?”晓晓吼。
她知道胖子的母亲,有时候跟大胖去校门外买烤肠的时候,她总会看到这个阴冷高傲的女人开着车来接胖子回家,那时候她还会颇有礼貌的叫一声阿姨好,可现在,眼里满是憎恶。
“刺伤胖子的人又不是颜离!你凭什么打她?”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她沉默了,不代表就是她的错啊?
许母手里拧着黑色的皮包,高跟鞋转了一个方向,正面与晓晓对视着。
班主任见状,赶紧上前把晓晓挤到一边,眉头拧紧了。
“那个,许陌洋妈妈,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您先别生气,这个,颜离也是受害者,她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许母打断了班主任的话。
“事情我都调查清楚了,母亲是神经病,父亲是强奸犯,你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学生在四中念书?今天是我儿子替她挡了一刀,那今后呢?现在是她母亲跑到学校来砍人,以后你们就不怕她父亲跑到学校里来犯罪!?”
何母是某知名集团的董事长,与四中有过几次合作,连校长都敬重几分的人,四中的老师自然也是阿谀谄媚,不敢得罪。
但从她嘴里吐出这样难以言喻掉档次又恶毒的话,班主任脸瞬间就一片铁青。
“总之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止她一家人完蛋,四中也完蛋。”
许母语气极冷,倒没有很激动,桑葚色的嘴巴微张微闭,像是在宣布一个让人无法反抗的惩罚,代价。
“臭女人!你不可理喻!”晓晓吼。
颜离安安静静的站在晓晓身后,躲在晓晓的影子里,神情利落,视线飘散。
急救室的门开了。
一场争辩顷刻间结束,许母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紧张,班主任也朝出来的医生身上盯着。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不冷不淡的表情。
“病人送来得及时,没有失血太多,只是伤口有些深,缝了几针,在医院观察几天就行。”
许母顿然松了口气,所有人心里悬着的石头都放了放。
许母心忧儿子,跟着儿子去了病房,班主任接到学校打来了电话,交代了晓晓照顾好颜离就匆匆离开了。
幽闭的走廊里,就只剩下了颜离和晓晓两个人。
周慧被送到了警察局,晓晓正想问问颜离要不要去看看的时候,颜离从她身边走掉了。
她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往前挪,双手揣在校服兜里,走廊的感应灯熄了,将她整个人吞噬在黑暗里。
她走出了医院大门,慢慢地抬眸,吸了口新鲜空气,不经意望见布满黑色天幕的星星,像碎玻璃一样,点缀在头顶。
晓晓从医院出来了,纤细的长腿一路小跑到她面前,仍旧是一双快坠下泪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
“颜离……”
“真的是她说的那样吗?”
她妈妈是神经病,爸爸是强奸犯……
许母是个有威信的女人,不可能无凭无据的胡说八道,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颜离从来没提过?
或许难以启齿,可是她是她的好朋友啊。
颜离的眼神冰凉可怖,脸色依旧平静,像一潭死水,生生让人觉得窒息。
她一点一点的看进晓晓棕黑色的瞳仁里,微张嘴。
“是真的。”她淡淡道。
晓晓微愣了愣。
夜风把两个女孩儿的头发吹得零零散散,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着,胶着在一起的视线却谁都没认输。
晓晓觉得心头一紧,鼻尖又一次酸了。
她跟颜离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她却什么不知道,她告诉颜离自己父亲是加拿大商人,母亲是芭蕾舞演员,家里情况是如何如何,自己的生活是如何如何。
可她却从未问过颜离,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她成天把好朋友挂在嘴边,却连好朋友置身在这样一个破败黑暗的环境中而一无所知。
“颜离……你有没有把我当作好朋友?”
晓晓细声问她。
颜离微凉的眸光黯然无色,沉入了幽闭的深井。
她情绪低柔,整个人被夜风侵袭包裹着,站在那儿,像个不真实的存在。
她望进晓晓的眼睛里。
逐字逐句。
“没有。”
“从来没有。”
她的声音轻缓无力,语气却薄凉,像利剑出鞘扎在晓晓心里。
她在陈述一个事实,并非撒谎,目光真挚得可怕。
霓虹灯下的熙攘人群中,有什么东西在冷寂的空气里漠然爆开,散了灰,落在眼睛里,落在心里。
颜离不太懂朋友这个词的意思,也从未打算弄懂过。
世界上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她一样都不想碰。
“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好吗?我每次上小卖部都会给你带零食,你不会的题我也总是耐心认真的教你,你要上厕所我也陪着你一起去,我……”
“所以你是想让我感激你么?”
颜离打断了她的话。
“感激得把顾萧让给你?”
晓晓愣住了。
颜离一脸平静的盯着她,眼角处扬起一抹嘲讽。
“你,你说什么?”
颜离往前迈了一步,近距离的对视。
“我说,顾萧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说完,她嘴角噙着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晓晓僵在原地,风吹涩了眼睛,整个人静止了一般,扬起的碎发打在脸上,刺刺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