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寂夜里，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地板上滴了两滴腥红的血，逐渐融合在一起。

易小森的胳膊被人搀扶着，整个人向下俯，嘴角渗着血，白皙的脸上弄得有些脏，微喘气，眼皮子懒懒地低垂着，似乎困极了。

“森哥，到家了，你忍着点。”

“嘘……”

他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把手指伸到嘴唇上，对二钟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眼神游离在某个地方。

“怎……”

二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地铺上睡了一个女孩，她裹紧了被子，露出一张巴掌大点儿的脸，刚好朝着他们所站的方向，安静的闭着双眼，额前的头发被门外刮进来的风扬了扬，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谁啊?”二钟简直傻了，向来不近女色的森哥居然在家里藏了女人。

易小森自己从抽屉里拿医药箱出来，二钟赶紧挤到他身前。

“我来我来，你过去坐着。”

易小森垂着眼皮，佝偻着腰背挪步走到椅子旁坐了下去。

他的额头上渗了一层细细的汗，胸口吃力的起起伏伏，眼神却是落在卷缩在地铺上裹紧了被子的人身上。

他盯着她，眼里的那股寒意碎成了黯淡的光。

二钟拉开抽屉，在原地愣住，视线落在抽屉里，心咯了一下。

二钟醒了醒神，把抽屉里的医药箱提了出来，走两步，放到桌上，熟练的将消毒液，棉签，药粉瓶，酒精，绷带卷，一一放好。

“转过来。”他说。

正看颜离看的出神的他沉了沉眸，转过身，将后背对准了二钟。

掀开背后的衣服，露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伤，上面印着三条深痕。

二钟拿着药瓶的手颤了颤，神色微顿，看着背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手捏紧了药瓶子。

蜿蜒的血不时的滴在地上，啪嗒，啪嗒。

二钟开始为他上药，动作娴熟，表情也淡了下去。

“森哥，你最近没怎么吃药吧。”二钟一边儿处理伤口，一边儿问他。

易小森的脸埋在背光的暗影下，表情寡淡，深黑色的瞳仁波澜不惊，眼底荒凉一片，沉默了许久。

“嗯。”

“是不是这几天因为她在，你不方便?”

二钟的语气尚显诙谐却有些许的小心翼翼。

易小森的眼睛有些出神，抿着唇，没再开口，他的手从兜里掏出了烟盒子，抽出了一根烟含进了嘴里，二钟眼疾手快，在他还没摸索到打火机的时候，就把他的烟从嘴里抽了出来。

“别抽了，都成什么样了。”

易小森抿嘴笑，转头看他。

“什么样?”他戏谑的问。

两个人对视着，在进行一场旁人看不懂地僵持，他目光悲凉，哀恸又凄切，落拓不羁的样子。

二钟淡淡道:“易小森，你别笑了，很难看。”

易小森深眸微漾了漾，不说话。

上好了药，系好了绷带，易小森重新穿好了衣服，整个人深陷在了椅子里，合上眼睛，困极了样子。

二钟收拾好了医药箱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趁着易小森在冥神补觉，蹑手蹑脚的往颜离的方向走，还没迈出去两步，身后就幽幽的传来一个冰冷透彻又深沉的声音。

“你要是把她弄醒了，就死定了。”易小森寒声道。

二钟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易小森仍然是闭着眼睛。

“你什么情况?”他问。

“我困了，你先回去吧。”

“不是，这大半夜的你要我回哪儿去啊?还有，那丫头哪儿来的?森哥，咱可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你……”

“捡的。”

“捡的?”二钟提高了音量。

易小森睁开了眼睛，拧紧了眉。

二钟蓦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吵，于是伸长了脖子，故意挨着他近一点儿。

“你少唬我，你一个连刚出生的猫崽都不放过的人，还好心捡个人回来?”

提到这个，二钟脸色都变了。

二钟虽然是个玩世不恭的混混，但热爱小动物在这一块儿也是出了名的，但凡见到哪儿有屠狗屠宰猫的商贩，他二话不说就要满门抄斩，闹得商贩给他跪地求饶。

有次在路上捡了只流浪猫，刚出生的幼崽，二钟喜欢的不得了，结果被易小森用摩托车给活生生碾死了。

不过纯属意外，因为易小森刚要骑车出门，猫崽就从二钟怀里溜到路上，挡住了路，他还没来得及刹车，就碾了过去。

因为这事儿二钟两个星期没有跟易小森说话，直到亲眼看到易小森把猫尸埋了，他才消气。

“你走不走?”易小森问，声音利落。

二钟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

“你见色忘友啊?”

易小森微抬高眼眸，目光藏着疲乏，表情有一丝无辜和无奈，一向不擅表露情绪的人此刻柔和了许多。

“没有。”他低言。

二钟双手揣兜，表情不屑。

“得了，我走。”

在转身的一瞬间，落拓的眼神无意间落在晾衣绳上挂着的衣服上，二钟回头看着易小森。

“这丫头四中的?”

晾衣绳上挂着的是四中的校服，他在熟悉不过了。

易小森没应，睡着了一般。

二钟禁声，挪着步子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陷在椅子里的人，踏出门槛，轻轻地把门合上了。

轻微的关门声消逝了一会儿后，易小森张开眼睛，在黑暗中低低地沉了沉气，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他走到颜离身边，蹲下身，单膝磕在地上，淡淡地盯着她的睡颜看。

掀开了被子，看着她整个人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他微怔了怔。

他倾身，将她整个人横抱进了怀里，起身，背后一阵抽离的疼。

他在原地皱紧了眉头，缓了缓神后，把她放到床上，俯身，犄角旮旯的替她拢紧了被子。

却在恍然间看到她慢慢睁大了眼睛，目光空洞却执拗。

他怔住了，停下了手上攒被子的动作，与她对视着。

“你……没睡着?”他问。

“你要……吃什么药?”她问。

药?

他愣了愣，突然想起方才二钟问他是不是最近没怎么吃药了，被她听到了?

“我感冒了。”他说。

颜离抽出被子里的手，伸到他额头上轻轻覆盖着。

“没有发烧啊……”

“谁跟你说感冒就一定会发烧?”

他起身，颜离也坐了起来。

她下床，再次缩进地铺，易小森回眸，眼睛落在她身上。

“睡床上去。”他说。

她裹紧被子，露出两只扑闪扑闪的眼睛。

“你生病了，地上凉，你去睡床上。”她说。

易小森的脸埋进黑暗里，露出一个利落有致的轮廓，薄唇紧抿，透过微光笼罩着的眼眸里似是盛了水，清透又寂寞。

他扬起了嘴角，那抹笑太淡太浅，还没来得及印入颜离的眼睛里，就消逝了。

他缄默着，挪了挪身子，在她身边趟了下去，头枕着枕头，倦意充溢在脸上，浅浅地呼吸着，后背烧灼一样的疼，但实在太累了，他合上了眼睛。

颜离身子一僵，他身上薄凉疏离的气息很浓烈，将她禁锢在他慵懒的磁场内，无法动弹，颜离垂眼，视线落在他脸上。

他白皙的脸一半埋在暗处，一半被洒落了些许微光，高挺的鼻梁，轻合着的睫毛，看上去困极了。

“那就一起睡。”他轻言。

颜离一阵沉默后再次钻进了被子，和他躺在一起，在黑暗中放空了一会儿，她将身子转了个方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易小森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凝视，扭头，半睁着眼睛，看着她。

“睡不着么?”他问。

他这么一扭头，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彼此交融着呼吸。

颜离点头。

“刚刚那个人是谁呀?”她问。

“二钟，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

空气停滞了一会儿。

“你刚刚去哪儿了?”

“去办点事儿。”

颜离凝眸。

“是，去找阿虎了么?”

易小森扭过头，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淡淡道:“没有。”

颜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黑珠子一样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光。

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惨淡。

偶尔一阵风敲击着窗子，发出一声响。

“小森，你伤得很严重么?”

她知道他受伤了。

“还好。”

“疼吗?”

易小森沉眸，眼角掠过一道悲凉，嘴角却扯着笑。

“疼。”他低语。

颜离心里一紧，眉头拧到了一起，心脏似乎也生生疼了一下。

“小森……”

易小森略微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似有一抹复杂的光融在漆黑的眸子里。

他侧了侧身子，与她面对面的躺着，故意隔她很近，薄凉的气息紧紧将她萦绕着。

很久很久的对视。

很久很久的沉默。

易小森伸出手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按进自己的怀里，眼睛放着空，望着灰白色的墙壁。

他们紧紧相拥着，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填补心底残缺的温情。

心里太冷了，太疼了，以为已经习惯了，却在相拥的时候，脆弱极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坦然接受上天的馈赠，抛却那些顾虑和惶恐，走向彻底的绝境，不要回头。

小森，我们都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