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玲俐开始变得心事重重,又苦于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吐露心声,如今她母亲还病着,对她的事情不上心,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里。她的院子离李瑶住的院子有些近,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也都听得见。
说实话,她有时候挺羡慕李瑶,一来,虽然无父无母,但有大太太疼着,往后终身大事,大太太也不会亏待她,而她就不一样了,她一向不怎么招人喜欢,二来,李瑶念过书,懂得多,待人厚道没有架子,下人们对她也尊敬。
李瑶的院子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全因小少爷有事没事就爱去她的院子玩儿。
今天,她的院子里飞出了一只风筝来,小少爷的笑声,清晰地传到她的院子里,她很想加入进去,可平日里跟姐姐玲珑没少给她冷眼,因此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纸糊的风筝受不了疾风,一下子栽到了她的院子里,挂在了梧桐树上。小少爷拉着李瑶进了她的院子。
“五姐姐,我的风筝掉你院里了,你能帮我取下来么?”
玲俐看着挂在树顶上的风筝有些为难,她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梯子恐怕还得去别的院里借。
梯子是搬来了,那几个丫鬟年纪轻,可不敢爬那么高去取东西,纷纷为难地闪到了一边,后院又没有家丁在,玲俐为难了会儿,对着身后的丫鬟道:“你去前院找个个儿高的人过来帮忙取风筝。”
李瑶看了看这棵树,似乎有些年头了,足有三五米来高,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就像是一把撑开的巨伞,巴掌般大小的叶片层层叠叠,绿地像翡翠似的,质感粗壮,硬实,对她来讲,爬上这样一棵树实在没有什么难度,便站了出来:“你们帮我把梯子扶住。”
卷了袖子就要往梯子上爬,玲俐愣了一下,不说这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姑娘家家,爬树成什么体统,便一把拉住了她:“三姐姐,这太危险了,你等一等,我喊人过来。”
她回头看了玲俐一眼,笑道:“你放心,我爬过比这个还高的树,不算什么,你就在下面给我扶住梯子就成。”
说罢,三下两下已经顺着梯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又爬到了树上去了,枝干晃动了两下,落下两片已经有些枯败的叶子,玲俐在下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是李瑶在她的院子里出了事情,她可怎么跟大妈交代,只能跟丫鬟一起把梯子扶地稳稳的,期望她赶紧拿了风筝下来。
阳光透过叶片折射下来,格外刺眼,涛涛站在树下,一手罩住眼眶,抬头往上看,心里直佩服这个三姐姐。
李瑶心也是砰砰直跳,毕竟好久不上树了,有些生疏,今天正好遇到这种状况,技痒,忍不住就上来了。
风筝挂在离自己大概还有一臂距离的地方,她站在树干上,一手勾住伸展出来的树枝,努力稳住身形,伸长另一只去够风筝,指尖勉强可以碰到风筝的一角。
玲俐咽了咽口水,冲她喊道:“三姐姐,你还是下来吧,你够不着的!”李瑶收回手臂,做了个深呼吸,就快够到了,现在放弃实在有些可惜,她用力地拉住树枝,尝试悬空一只脚,踮起了另一只脚,倾斜身子,缩短自己跟风筝的距离。
果然这个方法很有效,她够到了风筝,此时动作一定要快,重心偏移,一只脚不足以稳稳地支撑住身体,她踮起的脚突然颤动地有些厉害,身子也不住地左右摇晃起来,玲俐吓地捂住了眼睛,听到涛涛拍手叫好才敢睁开眼睛,李瑶很快回身抱住了树干,这才化险为夷。
李瑶爬下了梯子,方才的确是有些危险的,她呼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把风筝递给了涛涛,道:“纸鸢的翅膀拉了道口子。”
玲俐很佩服她的胆量,这个从小在野地里长大的姐姐果然和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她立刻小声道:“我这儿有针线,补一下就好了。”
李瑶感激地看着她:“那就有劳五妹了。”
“不要紧的。”
玲俐说罢,转身回房间取来了针线,三下两下就把那道口子缝好了,交还到涛涛手里。
李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五妹要不跟我们一起玩?”
涛涛在旁边附和:“是呀是呀,人多才热闹。”
玲俐犹豫了几秒钟,脸红了红,回:“好啊。”
玲俐内向,不善言辞,但跟他们一道玩了会儿也渐渐露出了笑脸来,实则每个人都有活泼的一面,只是有些人,只有在顶放松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可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她又不住地想,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背叛了玲珑,因为玲珑不喜欢这个三姐姐,觉得她冷冷的,总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又不动声色地讨好着所有人。
好在玲珑今天不在家,如果让她见着了,那往后,就没有人再带着她出门去玩了。
她越想越觉得她不该没有经受住“诱惑”,她应该是玲珑那边的人才对,她便小声跟李瑶说了句:“我有些乏了,要不你们玩儿吧。”
李瑶似乎看出了她有心事,对身旁的涛涛说道:“你先自己玩儿,我和你五姐姐去旁边歇会儿。”
玲俐忽然有种难以拒绝的窘迫,随着李瑶去了旁边的凉亭。
“五妹,你最近是有心事么?”李瑶还记得前两天用晚膳的时候,她被热汤烫着的情形,她也知道,五婶儿最近身体不好,五叔又不在跟前,母女两个着实有些凄凉。
从来没有人主动过问过自己的心事,突然有个人开口问,玲俐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感觉,可她怕言多有失,只能藏一半露一半。
“我妈身体不好,常年都病着,调养得当还好些,结果前些天受了凉,就开始咳嗽。”
李瑶有些心疼她,拉过她的手,道:“总这样也不行,还是得去医院瞧瞧。”
玲俐下意识缩了缩手,回:“她不乐意去,说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李瑶有些不解,有病就得就医:“不然我去劝劝五婶儿?”
玲俐立马接过话:“不成,没用的。”
她看这个三姐姐如此热情,索性把顾虑说了出来:“其实,我原本还有个弟弟的,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妈怀着弟弟,还没足月,就早产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不行了,我妈也几乎搭上了半条命,此后她就不愿意去医院了,觉得那个地方晦气,她的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听完,李瑶沉默了,她也是早产,可死的不是她而是她母亲,她感同身受道:“你也别难过了,家里这么多好药材,你妈一定会没事的。”
玲俐点点头,眼泪就忍不住溢了出来,心里的戒备也就慢慢放下了,她道:“那天听大妈在饭桌上说要给我们张罗婚事,我心里就着急,要是我嫁出去了,我妈可怎么办!”
压抑和悲伤一下子全都释放了出来,她弱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愈发让李瑶心疼,她把她的手拽地更紧了,自己的鼻子也跟着酸了酸,安慰道:“你要不同意就没人能强迫得了你,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句话,玲俐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怔,抬头看了李瑶一眼,有些震惊,怯怯地问:“真的么?”
李瑶用力地点点头,吐出两个字:“真的!”
实则一开始,她也不大理解这句话,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她越来越相信,这是一句真理。
玲俐若有所思,她开始相信别人说的话,这个三姐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说不清,道不明,是她和玲珑身上所没有的特质。
她有些喜欢这个三姐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放松的,不用一味地讨好,更不用思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三姐姐,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泪问。
李瑶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都懂,大概是苦日子过多了,总有些感慨罢了。”
“你能跟我说说么?”
李瑶有些不好意思,她似乎不大愿意提起那些往事,回忆有甜蜜就会有苦涩,她会忍不住想到她的父亲,想到父亲不声不响就永远离开了自己,她怕会承受不住,她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只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跟大多数穷人家的孩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罢了。”
玲俐知道她不乐意说,自己也怕给人添麻烦,就没再问下去,只说了一句:“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了很多。”
“不用客气,往后有什么烦心事,尽管找我说好了。”李瑶笑道。
她又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