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送进学堂念书的人家不多,大多都是富家子弟,而富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娇纵任性的毛病,有些人家的孩子念书,不过是图多识几个字多懂些道理,将来继承了家业,心里也能有些底气。
况且如今这个世道,也渐渐开明起来,但凡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还是会被人刮目相看的。
都说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孩子身上的脾气,十有八九是父母的映射,而这座小小的一座学堂,也分三六九等。
譬如世家大族的子弟说话都要硬气一些,旁人家的父母早早就叮嘱自家的孩子,要多和这种人家打好关系。
哪家的父母若是世交或者有利益关系,那这家的子女关系总会更亲近一些。
相比较之下,李国涛,李家老爷的长子,李家小辈中唯一的男丁,在家是万人疼爱的对象,可到了学校,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不,今天放晚学,他就哭哭啼啼来找李瑶了。
涛涛平时调皮了些却从没见他哭地如此伤心过,红红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子,抽搭抽搭的样子别提有多叫人心疼了。
“涛涛,你怎么了?”
涛涛缓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给说了个明白。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班有个男生叫齐文生,是警察厅长的孙子,胡厅长和李家曾有过过节,此事还得从李瑶父亲那一辈说起。
她父亲和她母亲以及胡家小姐的事情,她还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虽说她母亲曾是丫鬟出生,但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
当年,他父亲和胡厅长的女儿曾有婚约,老一辈定下的娃娃亲,可李三爷却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不顾众人反对,硬生生搅黄了这门亲事,让胡家的女儿落了不好的口舌,这才让两家结了怨。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长辈跟齐文生说了什么,小小年纪竟然以及学会开口羞辱别人,说涛涛的娘是戏子出生,是低贱之人,而涛涛也是低贱之人。涛涛对戏子根本没多少概念,也不清楚什么样的人叫低贱之人,但他这样羞辱自己的阿娘,着实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
李瑶一听,也是有些气愤,安慰道:“旁人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低贱的,那些眼睛鼻孔长在天上的人,才最叫人可笑。”
好生哄了一会儿,又带着去买了一斤糖果蜜饯儿这才破涕为笑了,可是李瑶心中却暗暗有些担忧,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些放纵任性,旁人骂她有娘生没娘养,她揪着别人的脖领子狠狠揍了一通,那人家的泼妇老娘领着孩子上门理论,却被她父亲乱棍轰了出去。
虽说她父亲站在她这边,但这种言语的羞辱却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而后,他父亲开始给她上规矩,教她识字,教她道理。
没过几天,涛涛将齐文生打了。
这事儿闹得有些严重,险些让涛涛成了学堂里的众矢之的。
二姨太得知了此事,一连几天没睡上踏实觉,倒是李老爷和大太太还算镇定。
李老爷叹了口气,对二姨太道:“如今打了都已经打了,你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况且也是人家错在先!”
“可要是人家上门追究,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胡厅长的孙子。”二姨太担忧道。
李老爷眉头蹙了蹙,怒道:“想法子补救,明日我就拎着这个兔崽子去胡厅长家里道歉。”
二姨太怕儿子去人家家里会吃亏,当即道:“我也同去!”
“你去做什么?你不知道这件事都是因为你么?”
二姨太一听,愕然立在了原地,委屈和愤恨一下子涌上心头,眼前这个男人果真还是看不起她的,她又如何妄想着真的能走进他的心里,早几年,不论她怎么使性子,他都能接受,现如今她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惹人嫌,她便气地擦干净眼泪,跑了出去。
李瑶知道二姨太被大伯奚落了,心里一定不好受,便去她院子看看。
因为涛涛的事情,她前些日子生了场病,一直在房里养着,瞧见李瑶来了,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涛涛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喊了声三姐姐好便被二姨太赶到一边去玩了。
二姨太拉着她的手坐到凉亭里,看来她那场病病的不轻,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仿佛一下子都老了好几岁。
她掏出手绢咳了两声:“涛涛这孩子以前从来不会打人的,这次也是因为我,他才会这么冲动,你说有这么一个儿子我真是又喜又忧。”
她刚怀涛涛的时候,还没名分,过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
李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曾当着众人的面骂老大李秉成:“你就跟老三一样,喜欢招惹这种下作的东西,坏了老李家的名声,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种么就敢往家里带!”
那时候,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还好,他一心维护自己,艰难之中,涛涛出生了,是个男孩儿。
而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老太爷对她也客气了不少,别的房里的奶奶姨太太都眼红她肚子争气,可谁想到不过匆匆几年的功夫,她的日子又艰难了起来。
她今天话有些多:“我来李家的时候也就比你大不了几岁。”她想起来以前开心的事情,帕子掩着脸,笑地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当年,我可是名角儿,来听我唱戏的人那都要排长队的。从早上开始排戏,有时都得排到晚上,那时候的老爷为了听我唱戏,把我们整个班子都给包了下来,赏钱都比别人多一倍!后来我就怀孕了,再也唱不了戏了,老爷不顾太老爷的反对,硬是把我接回了家。”
突然她的神色有些落寞:“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容颜总会老去,又怎么能奢求对方一直对自己好呢,好在我现在有涛涛,老爷只要回来都会来我这边,只是这些年,我盼星星盼月亮,一年也就只能见他几次。女人呐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尤其是你这种没爹没娘的孩子,找个男人作为依靠好过在这边寄人篱下不是!”
李瑶笑笑不语。
二姨太抹了一把泪,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抬头目光真诚地劝李瑶:“趁着自己大好的年华,听我一句劝,我知道林家的大公子待你不错,他虽然有腿疾,但一表人才,你要是嫁去他们家也不失一个好的归宿。”李瑶还未想过这些,但她心里有些同情二姨太,便道:“大伯父他也是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至于涛涛的事情,不如我去说,我是德育学堂的老师,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这怎么好麻烦你,是涛涛的错,我的错,不能让你难做,况且那孩子的妈是。。。”
李瑶道:“我已经去请了齐文生的母亲,她明天会来学校,有什么事情当面说清楚岂不是更好,你放宽心,我心里有数的。”
二姨太见她胸有成竹,便点了点头。
第二日,齐文生的母亲胡慧兰便带着儿子来了学校,涛涛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巴,脸上明显有些不服气,虽说涛涛打了齐文生,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只眼睛还乌青着。
门被人扣响了,胡慧兰进来了,这个女人步态轻盈,身材纤弱,不愧是大家出生,打扮地亦是十分精致,手里牵着同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齐文生。
李瑶心中暗想,这个臭小子下手还挺重。
胡慧兰神色之间冰冷淡漠,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开口:“有什么话说吧!”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曾和父亲有过婚约的女人,胡慧兰年轻时曾是一带有名的才女,性格十分要强,算是很通情理,正是因为这个女人通情理,李瑶才会邀请她出面解决这桩事情。
听闻当年,胡慧兰是一心想要嫁给父亲,可最后却闹得退婚失了颜面,就事论事,这件事父亲是有责任的。
她和气道:“涛涛打了文生的确是他的不对,今天让您过来,首先是要跟您道个歉,跟文生道个歉。”
“不是我的错,我才不道歉!”涛涛在一旁很不服气道!
李瑶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又道:“涛涛虽然不对,但确实是文生有错在先,德育学堂的校训就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厚德载物意为君子的品德因如大地般厚实可以承载万物,因此德行应为第一,而文生辱骂涛涛的那些话着实有些难听。”
胡慧兰看了儿子一眼,用责备的口吻道:“你骂人家什么了?不是说是人家平白无故打你的么?今天当着老师的面你跟我坦白坦白。”
齐文生被她这么一吼,往后缩了缩,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他妈听完脸色都变了,抬手要扇他巴掌却被李瑶拦住了。
“涛涛过来。”李瑶招呼他过来,他还有些不情愿。
胡慧兰知道自己理亏在先,又看到李国涛脸上也挂了彩,她将齐文生从身后拽到跟前,厉声道:“给涛涛道歉,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我道要知道是谁教你说这种话。”
齐文生最怕就是自己的母亲,要是自己不乖乖道歉,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便只得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涛涛一听他道歉了,态度还算诚恳,扭扭捏捏地回:“没关系,我也不该出手打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