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稀松平常,几个月来,玲慧的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
很快又到了梅雨,江南的梅雨时节总是格外的长,李家的李家小姐太太们的日常不是消磨在打麻将上就是消磨在听戏或是八卦轶事上,最近就发生了件大事。
四太太消息向来灵通,她有板有眼地说着:“就昨天傍晚的时候,镇上出了桩大案子,据说护城河里,飘上来好几具尸体,死状都很奇怪,整个人瘦的没有一丁点肉都是皮,眼睛凸出,头发掉光,那个样子就跟被吸光了血一般,啧啧啧,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女眷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她还不忘补充两句:“听捞尸体的人说,那些人,是被水鬼拖到水底,吸光了精气!”
护城河里头发现尸体,是常有的事情,尤其到了夏天,游泳淹死的跳河自杀的,或者是黑帮闹事,被乱刀砍死扔河里的,几乎每个月都能捞到几具尸体或是尸体的残骸。
本来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然而这次打捞上来的尸体的却跟以往的不大一样。
林子川在现场考察了许久,这些尸体几乎都是同一个特征,骨瘦如柴,面色灰暗,有些尸体身上还有不同程度,新旧交错的伤痕,这些伤痕看上去不像是被人划伤却像是死者生前自残时留下的。
再翻看死者的手,指甲盖发黑,严重变形,林子川断定,这帮人生前应该都是瘾君子,身体消瘦,应该是吸食鸦片过度,禁烟这么久,鸦片却还是在流通,上回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可惜功亏一篑,这次,看来是怎么掩藏都藏不住了。
尸体被运回了警察厅,暂时安放在了停尸间,他和胡穆然又再度去检查了下。
打捞上来的一共有五具尸体,有四具穿着普通,但手心都有老茧,应该是长年累月干体力活留下的,皮肤黝黑,说明经常风吹日晒,像是码头上搬运货物的长工。
除此以外的最后一具尸体,青布长衫,外面还套着个小马甲,大拇指上有常年带扳指留下的印迹,应该是死后,扳指被人摸了去。
此人看上去比另外四个人要稍微健壮一些,只是脸被水泡地有些浮肿,辨别不了相貌,因此并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
从他身上摸出了一张通行证,证件上的字迹依稀能辨别出来,底下签的名字是李秉海。
李家是生意人,外出经过某些军事区的时候,必须要有这种通行证。
这个李秉海平时对生意上的事情几乎是不闻不问,全都听从两个哥哥的安排,私下则是经常混迹在赌场,妓院这种地方,这些地方待久了自然就容易碰上些不三不四的人,沾染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李家的人过来认尸,外头突然变的很嘈杂,其中一个女人正扯着嗓子撒泼。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孤儿寡母没人了是么?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家的种。”
这种民事纠纷很少闹到局子里来,尤其还敢在局子里大呼小叫,林子川放下手里的工作,走了出去。
外头一个穿着粉红色洋纱背心,外头就罩了层纱衣一看就是风尘女子,正摆动着腰肢,在漫骂,看她小腹微微隆起,确实是有了身孕的样子,正因如此才这样嚣张,仗着旁人不敢去碰她,正好在警察厅的大厅里撒泼打滚。
好巧不巧,她谩骂的对象正是李家的五太太。
那女人见林子川出来了,便径直跑过去:“林警长你快给我评评理,你看看我这脸,我可是靠脸吃饭的,你看那小妮子给我抓的,我这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复原啊,万一留下个疤痕,我还怎么见客人!”
林子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种女人他见多了,欺软怕硬,她看到一直站在那边不言语的五太太和玲俐,走过去,关切的问:“你们没事吧?”那女人脸上的伤是伶俐抓的,一个时辰前,她还在陪她妈去糕点铺子买糕点,正巧碰到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大兴酒店的舞女杜红,也是五老爷在外头养的一个姘头,五太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因为天生性格比较软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知道就正好碰上了。
杜红是出了名的泼辣,仗着有几分姿色,肚子里又有了五老爷的种,因此对他们出言不逊。
玲俐平日里比较安静内向,举止也很淑女,然而今天她没忍住竟然出手伤了人,她心里很是慌乱,一来担心坏了自己在林子川心目中的形象,二来这么多人看着她觉得脸皮薄,委屈地低着头,小声道:“是那个女人胡说八道还羞辱我妈,我没忍住,我就。。。”
林子川的印象里,玲俐在李家的几个姐妹中最娇小,年龄也最小,习惯被人呵护着,没想到也有泼辣的一面,他觉得有些好笑,但一想到她父亲还躺在停尸间里,又有些心疼,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她。
杜红翻了个白眼,双手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五爷说了,过些日子就把我娶进门,等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要是个男丁,就把你休了我做大,你要是不信,你去问他!”
五太太眼睛都气红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女人倒好,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把这么不齿的事情说的如此响亮,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子川对五夫人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事,我们警局也没有权利干涉,至于打人这一说,我看也没伤到人,这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五太太一听,立马拉着玲俐的手要往外走,杜红不干了,一把拽住她,唾沫星子都快溅出来:“你等等,你们把我打了就这么走了?林警官,我要你以故意伤人的罪名把他们给关起来,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
林子川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只得道:“杜女士,你若不走,那我只能以你妨碍我们警察厅的正常工作为由把你送进去了!”
杜红一听,有些犹豫,想了两秒钟,这才很不服气的松开了手,玲俐一脸感激地看着林子川,搀着五太太往外头走。
这时一个人过来跟林子川请示:“这几天失踪的人口已经统计好了,需不需要通知家属过来认领尸体。”
林子川停顿了几秒钟,又喊住了她们:“你们等一下。”
他原本就想去李家喊人过来认尸,如今他们正巧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怎么了?”五太太疑惑道。
林子川有些纠结,他看了五太太一眼,又看了玲珑一眼,面色凝重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护城河里尸体的事情。”
杜红插嘴:“河里头的尸体关我们什么事情?”
玲俐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急忙问:“子川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不敢细问,深怕问出不好的东西。
然而该来的总归要来,林子川也不细说,毕竟他们还没见过尸体,是不是五爷的尸体还得家属确认一下。
“这里有一具尸体需要你们来认一认。”
当听到尸体二字的时候,玲俐和五太太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一时间怔在原地一脸惊恐的看着林子川。
林子川没再多说一句,领着他们就去了停尸间,杜红一路上护着肚子,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林子川掀开五老爷身上的白布,等着他们认尸,杜红突然冲了过来,像是发了疯一般跪在地上哭喊:“五爷,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是哪个天杀了的害了你啊,你走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活啊!”
她哭得昏天黑底,歇斯底里,全然不顾旁边的人,尸体明明被泡的看不出面容来了,她怎么这么快就认出来是五老爷。
玲俐和五太太站在原地,应该是被尸体吓得不轻,一时间忘记是该害怕还是该悲伤。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五爷?”
杜红边哭边抹眼泪:“三天前,他去找我就穿了这么一声衣裳,我和他处了这么久我能不认得他么?”
此话一出,五太太突然身子往后一退,一声干嚎卡在嗓子眼里,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玲俐哪里敢相信自己的爹此刻正冷冰冰的躺在停尸房里,而自己的娘又因为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她还是个小姑娘,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打击。好在有林子川在,他帮着玲俐扶住五太太,又差人将还瘫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杜红也给扶了出来。
玲俐的步子有些蹒跚,她强忍着不让自己也晕过去。
林子川有些同情她们,然而这世上总是有很多无奈的东西,他们迟早都要面对,他将五太太和玲俐送回了李府,五太太醒了过来一脸呆滞,好在玲俐还有些理智,她边哭着边拉住林子川的手:“子川,你一定要为我爹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