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再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个女修士。
嗯,准确地说,是个小女孩儿,长得粉雕玉琢,模样可爱。
和其他被掳的女修不同,这个小女孩完全没有半分惶然,而是神态自若,东张西望,然后突然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接越过阿叔,聚焦到阿叔身后的一座巨大的雕像上。
“妙法宗,这是妙法宗了!师父,我到了妙法宗了!”小女孩欢呼雀跃,完全忽视了阿叔,以及听得声音愕然抬头的童师玄,如蝴蝶翻飞一般,迅速飞向那座巨大的雕像,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叩拜。
“童圣人,我终于见着您老人家了。”
一时之间,童师玄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固然希望这些被阿叔掳来之人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与自己两小无猜,嘻笑打闹。可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明知自己被人挟持的情况下,还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除非这人没心没肺。
小女孩自然不是没心没肺,而是有恃无恐!
童师玄认得她,蒲丛舒给的书里有介绍,而在十六年梦里,阮湘玲还专门给这个小女孩安排了一个角色,因为她注定会跟整个通元大陆的命运连接在一起,并且迟早有一天,他们彼此会一起共事。
她叫邢谷妍,今年九岁,是通元大陆二品宗门南印宗宗主向闻道的关门弟子。
所谓二品宗门,按黄庭星系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以拥有两名大乘巅峰,多出来的,要么皈依万灵宗,要么直接原地爆炸……
二品,就意味着你的实力,不能对万灵宗构成实质威胁,你的大乘巅峰可以不够,但一定不能超过限额。
只是如今的南印宗,恰好有一位在圣人度世前没有抗过六千寿元大限,陨落了。而新的弟子迟迟不能突破,有点青黄不接,于是向闻道成了南印宗的独苗太上。
邢谷妍居然是大乘巅峰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
如果蒲师兄给的修真界资料没错的话,这个向闻道才五千三百岁吧。向闻道就这样把南印宗其他弟子成为真传的路给堵死了。这个邢谷妍,自然有其不俗之处。
岂止是不俗!
她是道圣体,已经足足有十万年未显世,和天眷体齐名,不出意外,飞升是板上钉钉的道圣体!
就是这么个小姑娘,却被向闻道撞了狗屎运给抢了先,万灵宗几乎要动用下三滥手段硬抢了,结果小女孩一句“死给你们看”,就吓退了这帮堂堂一品宗门的太上们。
何必呢?反正都是咱们通元大陆的人才,只要不外流,呆在哪个宗不是呆?比如童圣人师玄……太上们只好这样自我安慰。
……
“师父去了万灵宗,怕我有闪失,就硬把我给关在他的修行密室,我想了好多办法都出不去,不过嘛……”很快就跟童师玄混熟了的邢谷妍,做小大人状,伸手揉了揉童师玄,故意顿了顿,歪着脑袋瞧着他,目中尽是炫耀。
给人感觉,她才是妙法宗的主人,而童师弟则是被阿叔掳回来陪她玩儿的。
童师玄连忙配合地露出佩服不已的神情,口中赞道:“最后还是给你逃出来了吧,好厉害!”
他喜欢这个小姐姐。
当她看到自己第一眼,就惊讶地指着那座巨大的雕像大呼小叫,你是他……不对,你好像他!
好吧,阿叔掳回来这么多女修,你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我和圣人长得像,不仅不惊慌失措,反而还特别兴奋的。
或许这层喜欢,只是缘于长久的孤独下,突然被人接纳的感激吧。
“嘿嘿,姐姐我可厉害了,以后你就知道了。”邢谷妍扬了扬好看的下巴,突然低头神秘地道,“知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把我关着?”
“这个……不知道。”童师玄挠了挠被邢谷妍揉乱的头发,极力想要满足这位小姐姐的表现欲,故意虎头虎脑地道。
“因为师父怕万灵宗把我抢走了。所以我有多厉害,是不是看出点眉目了?”邢谷妍得意地道。
童师玄眼中露出崇拜神色,心中却叫苦不迭,不由转身哀怨地瞧了瞧阿叔。
阿叔,那么多女修,为什么您总是要挑战这种高难度的?
从阮师姐,到后来各大宗门的真传,这次玩儿得更大,连道圣体都敢掳,还嫌咱们的麻烦不够大啊!
原本呆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阿叔,迅速睁眼朝童师玄咧嘴一笑,似是根本没有领会童师玄的意思,接着则不断在邢谷妍身上上下打量着,最后似是想起什么来,唰地奔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口石锅!
“阿叔,我不是这个意思。”童师玄哭笑不得地道。
显然,阿叔误会了童师玄,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小女孩,按他们以前在断修山脉的规矩,童师玄不喜欢的,宰了炖了就是!
一阵咿咿呀呀之后,阿叔又不见了,回来时手上空空如也,随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一根柱子上,睡了……
“呀,他是谁,为什么有凳子不做偏要坐地上……刚才你们在说啥?”邢谷妍见得阿叔行为怪异,尤其这番古怪对话,一下就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询问后,也不等童师玄回答,便径直奔向阿叔。
看她架势,估计是要研究研究一番这个怪人。
童师玄有点晕。
虽然他没怎么与外人接触,但是有十六年的梦支撑,又有蒲丛舒给他的修真常识简介,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正常,还是基本没问题的。
虽然我很高兴你不与我生疏,可是你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反应,是不是也太让人心生……那个畏惧?
童师玄决定吓唬吓唬她一下,也不伸手拦她,开口喊道:“邢师姐,您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这也是童师玄的无奈之处。小姑娘已经跟他聊了快半小时了,却一点没有要询问自己的意思,基本上都是她在喋喋不休地自我展示。
“嘻嘻,你是童师玄。”邢谷妍回头做了个鬼脸,继而继续朝阿叔走去。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童师玄一阵错愕,随即释然。
这种本就要公诸于世的事情,虽然目前只有通元大陆的高层才知道,不过以向闻道的身份地位,当然属于该知道这一层次的。说不定当初阮师姐失踪,向闻道便是其中参与寻找的核心人物之一。
既然邢谷妍是他最器重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不说与她听?
原来你不仅知道我是童师玄,还知道我为什么叫童师玄吧?
所以你完全忽略了一个人在童年和成年差别巨大的事实,直接一眼就瞧出来我和圣人长得像。
“哇!”邢谷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下惊醒了正有些怅惘若失的童师玄。
“怎么了,邢师姐?别怕,这是妙法宗,有阿叔在呢!”童师玄连忙出声安慰,同时手上不停动作,口中还夹杂着几声他和阿叔交流的语言。
“他欺负我!”邢谷妍指着阿叔,委屈不已,说完便转身投入童师玄怀里。
她忘了,这个平时跟师父撒娇的动作,用在童师玄这小身板上,真的有点不能承受之重。
童师玄不出意外地被邢谷妍硬砸在了地上。
只不过邢谷妍尚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就飞了起来,而且飞得很高!
她被阿叔给硬拽向了天空,然后阿叔就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直接砸向地面。
如果无人阻止,才入炼气初期的邢谷妍,一定会跌得粉身碎骨。
她自然不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摔死。也不知从哪里探出一股柔和的气劲,将她稳稳托住,轻轻将她放在地上。随后,一个温和的男中音传来。
“所谓注定的仙人,可能就是你这种了吧,难怪你师父这么紧张你,就是有些被宠坏了,不知轻重。你既然听说过这个孩子,也应该非常清楚,他还没有炼气,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凡人,怎么经得住你这一撞。”
“你是谁?”邢谷妍的脑回路实在清奇,似乎根本不关心童师玄被自己撞成什么样子了,反而大声反问道。
“……”暗处那人一阵无语。
“你是谁,不告诉我,我死给你看!”邢谷妍突然双手叉腰,漫无目的地冲着空中随便一处大声威胁道。
“好吧,我姓蒲。”蒲丛舒心里一阵憋屈,最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道。随后则一脸哀怨地望了望远处正抱着童师玄查探伤势的阿叔,施施然现身。
他不得不妥协。
言出法随,一语成谶。虽然她现在限于实力,咒不死别人,要咒死自己,还是轻而易举的……
“蒲师叔好,最近我修行遇到了麻烦,能不能帮我找几枚道生丹啊?”邢谷妍突然展颜一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
你真的只有九岁?蒲丛舒一阵头疼,不由感叹时代变了,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这么晓事么?也不对啊,怎么咱们蒲家那些龟孙,一代不如一代了……
也不管这通抱怨连自己也骂上了,蒲丛舒在储物戒里一阵摸索,然后拿出一物递了过去。
“孩子,师叔这里没有你能用的道生丹。丹药这东西,能不服食最好了。是药三分毒,能自己突破,尽量别借助外力。这枚墨陨你先收好,等你金丹了炼制本命法宝时,当剑胚主材应该还不错。”
邢谷妍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抢过这枚黑得发亮的异宝,扔进自己的储物戒里,甚至还夸张地抹了抹口角:“谢谢蒲师叔,您放心,我保证不会泄露您在妙法宗的秘密,连师父我也不说。”
“我在妙法宗不是很正常之事么……啧,好吧,成交。”蒲丛舒哈哈一笑,极力装出只是无可奈何于她的先天优势,而并非她拿住了自己软肋的表情。
可惜邢谷妍一点面子也不给,瞧了瞧正躺在阿叔怀里疗伤的童师玄问道:“嘻嘻,童师弟可以说不?”
“……咳咳,小邢啊,师叔得提醒你一下。言而有信,是修行本分,稍微不慎,极可能心魔加身,万劫不复。”
邢谷妍瘪了瘪嘴道:“切,我是谁?您还别说,我还真想试试什么是心魔,试一试道圣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可以躺进仙界,再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在无尽痛苦中煎熬三万六千年,方才解脱。”
蒲丛舒大惊:“瞎说,谁告诉你的?别听那些传闻,我始终坚信老天是公正公平的,你不作恶,或许逃不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无绝人之路,未来还早……”
“我瞎说的,谢谢您,蒲师叔。”邢谷妍展颜笑道,可是小小脸蛋上,却早已挂满了泪珠。
“别想多了,孩子,师叔嘴碎,就多唠叨几句。没有绝对必然之事。你也该知道,师叔本是天眷体吧,如今不也恢复正常了?修身养性,总没有坏处,别总往极端处想,更别行极端之事。有些情况,并不是道圣体就一定能解决的,比如对咱们通元大陆虎视眈眈的敌人,哪个不是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还比如那个,那个谁。”蒲丛舒指了指阿叔,“你应该知道他的可怕和不讲理,刚才没直接杀了你,只能用不可思议形容。”
他当然知道,其实根本就已经醒了的阿叔,不可能杀邢谷妍,否则整个通元大陆,根本不用等外敌来袭,自个儿得先内讧起来。
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机引导下邢谷妍。毕竟小孩儿心性,万千宠爱之下,难免娇纵恣肆,说不定哪天便铸成大错了。
想到这里,蒲丛舒不由又是一阵无语,他根本不清楚这位被阮湘玲赐名童建明的阿叔到底是要干嘛,问他他也不说。只说别管,万无一失!
邢谷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端正形体,庄严肃穆,以晚辈礼见过之后蒲丛舒之后才道:“蒲师叔,您也别以为我薄情寡义,不知轻重。这可是妙法宗,就算我不知道童师弟还未入炼气,可是童师弟是那个……那个童师弟,不说这位建明前辈,您不也在一旁么,怎么可能伤得着他?”
蒲丛舒闻言,心里一疼。
他固然惊讶于这个孩子心思缜密,而且能把自己伪装得如此之好,可是更清楚一个九岁女孩,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证明她所承受的,比寻常孩子沉重不知几何,逼得她不得不过早成熟。
“我很喜欢和童师弟玩儿,要不您和师父说一声,我呆段时间再回去?告诉师父他老人家,我生是南印宗人,死是南印宗鬼,让他放心。”邢谷妍幽幽道,“您知道吗?我宁愿自己是普通人。童师弟有的孤独,我比他更甚……”
蒲丛舒一阵沉默,最后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安慰道:“师叔感同身受,别忘了,当年的我也是天眷体。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有童师弟这个同类……来,我帮帮你们。记住,你们就是小孩子,就应该过小孩子的生活,其他的,别想太多,有师叔先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