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救我?”鹿羽安静的盯着眼前的蓝衣青年。
许虚虽不知道九尾妖君在辋川之行后为何突然决定要救这个小子,但他作为大护法对妖君的判断和命令向来无条件遵从。众所周知,在南沼,谁要是得罪了九尾妖君,死无全尸都算得上善终了。
许虚笑了笑:“倒是不算太笨,放心吧,我的所图不需要你来还,你只用相信我就好。”
鹿羽沉默了一下,该不该相信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在这里七年,他仅凭一扇玄铁窗的狭小缝隙了解外面的世界,人心、世故令他倍感好奇的同时也令他由衷生畏。
从这扇窗户的缝隙里,他曾窥见乞儿拜入青鹿道宗,一夜飞升,众人称颂。
从这扇窗户的缝隙里,他曾窥见弟子因在比试落败,自废经脉,沦为笑柄。
从这扇窗户的缝隙里,他曾窥见师兄弟间的明争暗斗,虚与委蛇,相互排挤。
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吸引,也蕴含着危险。但是鹿羽别无选择,他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找出杀害师兄的真凶。
回廊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向水牢方向走来。
鹿羽闭上眼:“好,我……答应你。”
许虚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日之后,是青鹿道宗的入门复试,而玄裔神宫和灵雀禅寺也会派出代表出席,届时人多喧闹,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到时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切莫犹豫便好。”
说完,许虚双手结印,一个血红色的五芒星便出现在了虚空中,他一闪身钻入其中,整个人竟凭空消失了。
血红色的五芒星结界。
鹿羽的脑海中仿佛一闪而过了些什么,他在道宗学艺过三年,却从未见过此种结界术法,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亦或是听说过此种结界呢?
须臾,一个青衣弟子提着琉璃灯匆匆走过,走到鹿羽这间水牢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诶,怪物,刚刚这里可曾有人来过?”青衣弟子看着地上依稀的几个脚印,疑惑道。
鹿羽结结巴巴道:“人……送饭。”
青衣弟子鄙夷的将琉璃灯举高,照着鹿羽污秽的脸庞:“饭饭饭,我问的当然不是送饭的弟子!又傻又结巴,都不知道五长老当初怎么会瞧上你?今日晚饭没做够,没你的吃了。”
鹿羽委屈的瞪着眼:“午饭……没,晚饭……没。”
青衣弟子似是刚被师兄训了一顿,怒从中来,顺手一巴掌便甩向了鹿羽的左脸颊:“不过一个犯了错的弟子,还想吃饭?上次挨得打这么快就忘啦?还是如今又皮痒了?”
鹿羽嘴角流下一丝血丝,浑身发着抖低声道:“没,没……忘。”
青衣弟子得意道:“算你这次识相,不和你计较,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青衣弟子趾高气扬的提着琉璃灯,消失在了回廊拐角。
水牢重归一片死寂,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唯有左脸颊火辣辣的疼告诫着鹿羽,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鹿羽七岁随师尊来到青鹿道宗,在此之前的记忆早已被磨灭的所剩无几。师兄弟们都说,是师尊救了危在旦夕的他,是师尊心善才保全了生与辋川的他。因此鹿羽打心底里敬重师尊、全心全意的侍奉师尊,再加之天赋出色,他在短短一年间便超越了大多数师兄弟,成为了五长老最宠爱的弟子。但与此同时,一些流言也像蒲公英一般随风散播,说鹿羽是来历不明的怪物,习的是辋川妖术,走的是旁门左道,不配称道宗弟子。
鹿羽当年不过一个孩子,压根不知道人言可畏和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加之不会讲话,于是索性对流言置之不理听之任之。唯有当时五峰座下的大弟子鹿远会替他这个小师弟分辩,训斥传谣者慎言,不许随意恶语伤人。
还记得,鹿羽刚到道宗时不言不语,根本听不懂辋川以外的人类语言,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也只有大师兄鹿远耐心的教会他讲话,手把手教会他识字读写。
可以说,师尊给了鹿羽性命,而大师兄鹿远则给了鹿羽希望——成为一个普通弟子,融入青鹿道宗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却在鹿羽入门的第三年,戛然而止。
那日傍晚,鹿羽如约到大师兄的居所讨教结界之术,不料刚推开阁门,便看见了倒在一片血污中的鹿远。鲜血染红了鹿远的白衣,仿佛梅花般朵朵盛开,肆意张扬。他睁大了眼睛,面部僵硬,竟是死不瞑目。
鹿羽当即愣在那里,两耳再也听不见任何一分半点的声音,只剩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时的二师兄鹿鸣带着一群五峰弟子闯了进来,一口咬定是鹿羽出于嫉妒谋害大师兄。
事情很快惊动了师尊,师尊心痛于失去座下大弟子,下令追查真凶。就在这时,二师兄鹿鸣站出来指认当时不过十岁的鹿羽,平日慈眉善目的几个师兄弟竟也忙不迭的附和,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什么鹿羽与大师兄早有嫌隙,什么鹿羽之前早有谋划云云,仿佛在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师尊初时也是不信,直到鹿鸣在大师兄手边“发现”用血写下的半个“羽”字偏旁,师尊这才彻底相信了鹿鸣等人的说辞。那夜在栖无殿门外,无论鹿羽怎么哀求,师尊都不肯见再他一面。
第二天天蒙蒙亮,师尊便下令:囚禁孽徒鹿羽,直至真心悔过。从此,鹿羽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师兄,也失去了在青鹿道宗活下去的希望。
这七年的牢狱禁锢给了鹿羽足够的时间,他回想了无数次那天的场景,细节到每个人说了什么话,讲话时的神情。他始终想不通,平素很疼爱自己的二师兄鹿鸣为何会在师尊面前诬告自己,却放任真正杀害大师兄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个被世人尊称为修行界三大名门的青鹿道宗,究竟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令人胆寒心惊的黑暗污秽?
夜更深了,鹿羽瑟缩了一下,又重新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