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老钱和文氏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行李。今天是他们一家启程去青州的日子。
算算路程,到青州走走停停需要两个多月,再加上文氏已十几年没见父亲,他们两口子便决定在青州过了年再回来,也好多尽一下孝道。
文氏已经收拾了一早上了。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和轻便物品,大件的也带不上。只是,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看着一点点置办起来的,眼看这小半年回不来,她担心家具和器物受潮损坏,便用抹布精心的擦拭了好几遍。
钱进则一大早就到后山找了个隐蔽地方,把他那些陨铁藏了起来。这些陨铁可遇不可求,万一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那他就损失大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家子该收拾的也基本收拾妥当。文氏已经做好了饭,把宝儿叫醒洗漱。一家人吃过饭便准备出发。
早有乡民挤在老钱家门口张望,老钱父子一一拱手向他们道别,又拜托他们多多照看房舍。
里长把炮楼的账目也送过来了,虽然工程还差些进度,但所需银两绰绰有余,刨去所需还剩得100多两银子。他知道钱进赶考需要银两,所以今天一大早便送过来了。钱进直接接过银两,笑道:
“这些账目我也懒得看了,反正都是给村里办事,钱爷爷定然不会坑我。”
里长一张老脸通红,忙说道:
“钱老爷就会开玩笑,若不是你这次走的匆忙,这明细账肯定要一一说与你听的。”
钱进见他脸上挂不住,忙说道:
“都是些玩笑话,钱爷爷莫要当真。这炮楼修起来后,还得安排些人轮值。另外,村外面也要每天安排人手警戒。”
里长拱了下手,说道:
“钱老爷有心了。”
这时,门外边传来艾米莉的声音,正是史华德夫妇送她过来与宝儿道别。两个人认识两年多了,虽不说两小无猜,却也姐妹情深。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诉说着离别之情。
过了良久,艾米莉与宝儿分开,又走到钱进跟前,冷不丁的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用地道的陈国话说道:
“进哥,听说京城美女如云,你可不要花心啊。你们陈国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清,刚刚我们已经拥抱过了。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内定的相公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钱进尴尬不已。算起来艾米莉已经十三岁多了,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时间过的好快啊。他走到珍妮面前,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跟史华德拥抱了一下,双方互道珍重。
外边刘虎和罗三他们也来送行了。钱进又嘱咐刘虎对情报组织多上心,虽然他并不指望这个组织一开始就能起多大的效果,但是指不定就能够发现几个好苗子,以后就是栋梁之材。
旁边罗三脸上挂了几滴眼泪,钱进拍了一下他脑袋,笑骂道: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
豹子在一旁起哄:
“胖子是想着进哥儿到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他只能干瞪眼了。”
众人哈哈大笑。
……
钱进对着众人鞠了一躬,道了声珍重,便扶着文氏和宝儿进了马车。只听一声脆响,马夫在那马儿的耳边挽起一朵鞭花,那马车便载着一家四口缓缓的离开了卧牛村。
马车里面,文氏和宝儿都很激动。文氏思念老父和哥哥,自不必说。宝儿则是对那陌生的地方很期待,缠着老钱问东问西。
“爹爹,青州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糖葫芦,泥娃娃,那里都有啊。”
“爹爹……人家早都不是小女孩了。”
老钱幡然醒悟,自己居然还拿着小时候哄她的物件来应付她,不知不觉女儿也十二岁多了。他笑了笑便说道:
“你外公那里啊,有很多大山,里面有许多野山羊、野鸡、兔子,据说还有大虫了。”
钱进见老钱说起青州的事情,也凑过来听。听说有大虫,并不觉得有何稀奇。陈国多名山大川,森林砍伐的也不严重,山里适合野兽生存。
宝儿听说有大虫,心里有些害怕,便不再言语。旁边文氏瞪了老钱一眼,对宝儿柔声说道:
“宝儿不怕。那大虫啊,平常也很难见到。到了你外公那里啊,要舅舅教你抓竹鸡。以前啊,你舅舅经常带着娘去抓,一次可以抓好几只,可好玩了。”
快行至观海城的时候,马夫“吁”的一声停了马车。钱进掀开帘布一看,原来是李德茂一行人,于是便下了马车。
他行至李德茂跟前行了一礼,说道:
“李县令,有劳相送。”
李德茂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
“徐大人早已嘱咐我好生照看你一家,你这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让我以后怎么交待啊?”
钱进连连告罪,忙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李德茂不置可否,继续说道:
“此去青州,路上也不太平,要是碰上蟊贼,几位多有性命之虞。我带了二十名衙役,就让他们护送你一家去往青州。”
钱进婉言谢绝。观海城通共只有一百多名衙役,护送他一家便要去了二十名,这万一观海城有什么事,他罪过就大了。再者他和老钱俩人,碰上寻常的毛贼还真的不怵。
李德茂见他执意不肯自己派人护送,又见他二人身后一人背着一柄长刀,便不再勉强,继续说道:
“钱进,我观海城多进士,自高祖皇帝立国以来便已出了快一百名进士。你此去京城,切莫丢了我们观海城的脸面啊。”
钱进知道李德茂是一番勉励之意,心里不由得一暖。这李德茂平时给人感觉奸的狠,今日一席话,钱进方知他只不过人圆滑一点,这为人为官都是不错的。于是,钱进对他恭敬行了一礼。李德茂满意的点了点头。
拜别了李德茂,钱进护着马车继续往北行驶。不一会儿,便将观海城远远的抛在后面。此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观海城了。他从不吟诗作对,今天心有所感,写了首歪诗: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闪耀着炽热与光芒;
回望熟悉的观海城,鸟儿还在轻轻歌唱;
远处炊烟徐徐袅袅,那是生养我的村庄。
脚下的路通向远方,那里有秘密和真相;
闪亮长刀握在手中,心中涌起豪情万丈;
管他魑魅还是魍魉,都给我退散与消亡;
格物致知铭记心上,内心不再恐惧彷徨;
暗夜路虽坎坷迢迢,从此也敢怒视上苍。
烽烟起处群雄涿鹿,君与我创万世辉煌。
第三十章 静公主的前世今生
众人饮酒作乐正尽兴的时候,招贤厅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站立的是静公主。
此刻,她已经不再蒙面,身上披着一席雪白的绸衫,衬托得肌肤如雪,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绳子绾了披在肩上,犹如刚出浴的仙子一般,只是一张俏脸布满寒霜。
苏文盛的眼神如磁石一般被吸引住了。多少次在梦中,他曾臆想过那张面纱下的容颜,却依然云遮雾罩而不可得,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静公主的美就好似清晨的雪山披着初升的朝霞一般,冷冽中带着炫目,令人流连忘返却又不敢直视。
明王此时正拉着舒炼的手说些家常,见到静公主到来,脸色一沉:“进来连门都不敲,还懂不懂礼数?”
静公主听到明王的训斥,身形不由一滞,片刻后她鼓起勇气说道:“父王,孩儿这次从京城回来,有重要情报需要禀报。”
“有事禀报也要等到明天。”明王寒着脸斥责道:“没看见本王正在给舒老接风吗?”
“父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争皇位吗?可即便李首辅故去,陈国的朝纲已经在徐宝禄的操持下逐渐稳固。您如今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静公主一字一句说道。
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憋了许多年,本不想捅明王的软肋,可看见父亲依然不温不火的筹划着,再加上平日里的委屈,她今日终于忍不住吐出心里话。
明王要反那是朝野尽知的秘密,可好事之人等了一二十年也没见他动静,坊间的说书艺人甚至给他取了个“不动明王”的绰号。
其实明王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一直以来他都隐身着。他自己的名字叫赵安,儿子取名叫赵平,女儿静公主取名赵静。若是三人的名字连起来读便是“安、平、静”,也是向先帝表明不争的态度。
如今明王的亲哥哥,也就是洪治皇帝虽已驾鹤西去,可朝廷正统是他的侄子。他若是一反,恐怕要承受千夫所指的骂名。再者,这陈国的江山姓赵,明王也是赵家子孙,他也不想争的头破血流,到时候即便打下来江山,那也是一副烂摊子。
他要的是兵不血刃。只要争取到陈国绝大部分官员的支持,他再来一招逼宫,到时候得到的将是一座完完整整的江山。可老首辅临终前来了招大清洗,让他在京城里的布局付之东流。
这些都是明王心头的刺,可静公主今天这番话等于将这根刺又扎进去一些。他腾的站起,胸前起伏不定,似乎下一刻便要如一头猛虎一般暴起伤人,却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
片刻后,明王凭借多年的养气功夫平静下来,转头对舒炼笑道:“舒老,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一路劳顿,便早些休息吧。”说罢,他离开宴席,背着手朝门口走去,经过静公主身边的时候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众人知道明王不悦,连忙起身相送,一场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
第二日,赵静早早的便起了床。
昨夜顶撞了明王,她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心里头思量着如何缓和父女俩的关系,又担心她在京城落下的暗子是否妥当。
明王府三面环山,所有的庭院布置都与皇宫相仿,只不过规格要小了许多。这会,赵静正驻足在“内廷”的后花园旁。花田里面种的都是月季,虽然已是深秋,却依然阻挡不住那些花苞的盛开。
“静公主,起的好早啊。”苏文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赵静本来已瞄准了一朵盛开的粉红月季,正准备采摘的时候听到苏文盛的声音,一双小手触电般的缩回。
“有事吗?”
“哦,小生知道静公主昨夜心情不好,整晚无心睡眠,这不出来闲逛一下,却正好撞见了公主。”说话间,苏文盛已经走下花田,小心将赵静心仪的那朵月季摘了下来,正欲献出的时候却发现赵静已经不见身影。
苏文盛摇头笑了一下,将那朵刚采摘的花朵扔回花田,折扇一展便施施然离去。
摆脱苏文盛的纠缠之后,赵静心不在焉的走着,路上的仆人行礼,她也只是轻轻点头。
一刻钟后,她来到了世子住的东宫,想跟赵平说说体己话。世子赵平虽然玩劣不堪,对赵静却是极好。
这其中还有一段缘故。
当年,明王妃第一胎诞下男嗣,赵安高兴之余又担心朝廷忌惮,便将这名男婴取名赵平,送到了一百姓家中喂养。为了不让朝廷怀疑,他领养了一名女婴顶替,对朝廷谎称诞下的是公主。洪治皇帝一高兴,便给这位“公主”赐名赵静。三年后,真正的静公主出生,等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明王又使了些手段,让假的静公主销声匿迹,真正的赵静才浮出水面。
因此,这赵平其实是赵静的亲哥哥。
世子赵平一直在养父家中居住,直到十来岁才被接回来,也就是明王打定主意要反的时候。本来他与明王就没什么父子感情,再加上明王对他要求甚高,因此赵平对明王除了害怕就是忌惮,却唯独对这位妹妹交心。
当然,明王这番操作也少不了打点宗人府的那些官员。也正是如此,才瞒过了洪治皇帝,连安庆公主也不知情,误以为赵静比钱进大个几岁,殊不知赵静如今其实还不到十七岁。
错乱的关系让赵平选择了沉沦,不过妹妹回来,他心情舒畅,一大早便起来练剑。
赵静驻足在门口,又仆人见她前来便欲行礼,被静公主一个眼色止住。她观看了一会,忍不住抚掌赞道:“世子的剑法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赵平听到妹妹的声音,便将长剑抛到剑架上,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笑道:“妹妹昨夜睡得可还好,气消了没?”
“在下人面前还是不要叫我妹妹吧,传出去不好。”赵静走进院子,将哥哥细细打量了一下,良久后才笑道:“哥哥最近的功课有没有长进?父王最近有没有责骂你?”
“唉,别提了,还不是老样子。在他眼里,本世子只怕是不如一滩稀泥了。”
“哥哥也不要气馁。这书读的多了,你以后就能明理,也能看得更远。”
两人边走边聊,赵静将她在京城听到的奇闻趣事也说了些,惹得世子不时爆出大笑声。
快行至东宫书院的时候,赵静忍不住问道:“如今教授功课的还是以前那位先生吗?”
“嗨,早被我寻了个由头赶走了。如今新来的一位先生倒是有些奇特,据说是父王抓回来的,名叫杨应和。”顿了顿,赵平又说道:“他来了快大半年了,却一字未教,每天总是翻来覆去的那两句话,‘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一字未教?那父王为什么还留着他?”
“父王说他是旷古之圣贤,有大才。唉,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平日里总是搜罗些奇人异士,当作贵宾一般奉养。在我看来,这些人多半是来混饭吃的。”
“旷古之圣贤?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如今就在书房,我带你去。”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来到东宫一处学堂。这里便是世子学业的地方。此时,一名高瘦的长袍中年儒生正端着一本书看。赵静便示意赵平不说话,两人立在不远处驻足观看。
良久后,这名儒生突然哈哈大笑一声,抚须赞道:“知行合一,方得至善境,进儿诚不欺我。”
赵静听得这句话,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缓缓行至儒生跟前,问道:“不知先生说的这知行合一出自哪里?你说的进儿又是谁?”
儒生见是一名年轻貌美女子,虽有些意外,却也很快镇定下来,笑道:“这句话乃是我的乖徒儿随口说来,鄙人今日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适才有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先生的乖徒儿是不是钱进?今年的新科状元?”赵静沉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本公主当然知道。这厮在我的诗会上放浪形骸,还口口声声说他知道‘天上有什么,底下有什么’。”
“如此看来,公主想必是见过我那乖徒儿了,他如今可还好?”杨应和以为钱进与这位自称公主的女子交好,便开始打听钱进的近况来。
“他能有什么不好,活的可滋润了。”
自杨梅诗会后,赵静便将钱进视为生平大敌,无他,只因钱进纵酒后说他知道“天上有什么,地下有什么”,寻常人听了这句话当然不会作多想。可钱进不知道的是,赵静听得懂。
十七年前,陈国陨星雨来犯之时,赵静的前世本是一名模特,却因一块拇指大的陨石香消玉殒,并且重生在了明王府。刚刚她听杨应和念出的“知行合一”这句话时便已经心疑,一打听才知出处又是钱进。
“这厮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本公主几次三番动手都没有杀死他,到时候等他成了气候,只怕会阻碍父王的大业。”静公主如是想到。她打量了杨应和几眼,计上心来:“这位杨先生,以后你就在明王府安心住下吧,本公主会时常来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