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重阳节后,天地间阴气渐盛。文巽和老钱便开始商量起灵回乡的事。
老钱去请了几位能干的道士主持相应的法事,又请了二十名精壮男子帮工。县衙李县令这边也派了二十名衙役一路护送。
选定吉日后,一路人马便往荆州开拔。按照商量的路线,老钱他们计划先去荆州起灵,再运送棺材去青州,走官道的话一个来回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钱进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宝儿还小。因此一家人商定文氏和钱进兄妹在家等候,等秋闱后再随老钱一起去青州老家拜见外公。
老钱和舅舅出发后,钱进也一门心思花在科举上。他找来历年会试头三名的卷子,每天起早贪黑的背诵。陈教谕对此赞不绝口。
……
农历十一月十四的傍晚,离冬至还有一天,观海城下起了大雪。
钱进穿好冬衣,立在门廊下,看着那一片片鹅毛大雪。整个天地间慢慢的披上了一层白装,一点点雪停的意思都没有。他这身棉袄略微有点单薄,县学又没有火炉,整个宿舍冷的刺骨。
钱进想着有段时间没去杨应和那里了,于是便上街打了两壶酒,切了四斤生牛肉,让肉贩切好片,然后敲响了杨应和家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杨应和半边脸。见是钱进,他赶忙开门。
“杨师,用过饭没?”
“还没,有段日子没来了吧。”
“最近家里发生了点事……杨师,你这里连个火炉都没有啊?”
“房子太小,再摆个火炉,万一失火我这些书就不保咯。”
“杨师,咱们今天改善改善伙食。”钱进提了提手中的牛肉。
“进儿倒是会享受。”
于是两人来到县学灶房。今天天寒,灶房已经没人,就只剩厨子一个人还在吃饭。那厨子听说钱进要借用下厨房,又得了钱进两文钱,便匆匆两口扒完饭就出去了。
钱进今天准备重温下做饭的感觉。以前他经常自己做饭吃,现在已经十多年没试过手艺了。
炉膛里面还有些余烬,钱进把灰烬扒开,又找了一把干稻草盖上面,用吹火筒吹了几下。不一会儿,干稻草便点燃了。钱进又小心加了些枯柴,把火烧旺。
钱进又用竹刷把锅刷了,待锅子烧热,放了块猪油在里面,把肉贩搭给他的一块牛油放里面剪了。待煎的差不多的时候,便撒了些生姜片、蒜片、胡椒粉进去,然后倒了几瓢水,等着水烧开。
杨应和则把衣服下摆搭在腿上,帮钱进烧火。见他手艺这么纯熟,杨应和问道:
“进儿,看你做饭这么熟练,以前经常下厨?”
“差不多吧……”
“令堂在家,似乎也用不着你下厨吧?”
“有段时间我自己做饭……”
钱进回忆起自己前世的一些事情,有些暗自神伤。
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钱进忙把牛肉片洗干净全部倒进去,把锅盖盖上。
大约一刻钟后,整个灶房都洋溢着一股肉香味。钱进从灶膛引出一些未燃尽的柴火放进火盆,又堆些木炭在火盆旁边,火盆正中则立个铁架。
待一切准备妥当,钱进把一锅牛肉全部盛进铁锅,撒上盐放在铁架上边热边吃,一个火锅便大功告成了。
杨应和闻到香气,食指大动,夹了两块牛肉吃了。
“恩,好吃,好吃。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了。”
“若有辣椒,那就吃的更爽了。您先将就着吃。”
“辣椒是何物?”
“是一种很辣的蔬菜。经常吃可以开胃,还可以解湿气。”
“那以后有机会可要尝尝。”
钱进又把两壶酒在火盆边上热了,整个屋子都飘荡着酒香。
“杨师,敬您。”
两个人各喝了一大口,身子也渐渐的热乎起来。
“杨师,这几年冬天似乎越来越冷了。”
“确实。我自幼在观海城长大,以前这里很少下雪的。这几年也不知怎的,连续几个冬天都下雪了。”
听到这里,钱进有些担忧。陈国以农业为根本,且又以北方小麦为重。天气过于寒冷,冬天播的麦种就容易冻坏,或者到了发芽的时候土地还没解冻,小麦就会大面积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不过钱进是一个想的开的人,眼下他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这一锅牛肉上。两个人三下五除二,便把一锅牛肉解决的七七八八。钱进又找了一把大白菜下到汤里,两人一人吃了一碗。
杨应和生活比较清苦,平时一个月难得吃一次肉,今天吃的连呼过瘾。
吃饱喝足后,杨应和对钱进说道:
“进儿,带上没喝完的酒去我房里,我那里还有些下酒菜。”
钱进疑惑的看了杨应和一眼,心说你房间除了书还有什么。当下也不细问,匆匆把灶房收拾了一下,便随杨应和来到他的宿舍。
杨应和点上油灯,从箱子里面取出一副绢摊在桌案上。
“这是……地图?”
“没错。这便是《大陈混一图》的缩略版。”
“杨师,您怎么会有这个?这种地图我估计只有兵部才有吧?”
“说来话长……家父曾经是兵部侍郎,这副图便是家父依照《大陈混一图》缩略而成。”
“原来您父亲也是朝廷的大员啊……”
“家父被奸臣陷害,于是辞官归隐,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家父曾言,官场凶险,不是久留之地,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窝在观海城。”
钱进心想,自己外公是因为进谏而受了八年牢狱之灾,弄了个家破人亡;老师的父亲被陷害而不得善终。这官也不是这么好当的,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虞啊。
杨应和继续说道:
“这副地图便是以怒江和冷江作为参照。整个陈国可划分为一京、二司、十五省,一京便是指京直隶,二司是指北辽司和乌兰察布司,十五省分别是凉州、陇州、山西、定州、山东、川蜀、云南、黔洲、桂州、荆州、青州、浙江、苏州、闽州、粤州。”
钱进对比了一下,基本上跟中国的地理格局一样,只是行政区划和取名略有些差异。比如这怒江应该便是黄河,而冷江对应的估计就是长江了。
这时,钱进发现这些地图上标注了很多小图或者小字,仔细一看有稻谷、小麦、布匹、盐、铁等,于是问道:
“杨师,这军事地图为啥标有各州的出产?”
“你看的很仔细。现如今这些标注还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拿我们粤州来说吧,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稻谷、茶叶、麻、铁、盐均有出产,海里还有那么多鱼,因此老百姓过的富足。但我陈国这么多老百姓,每天吃的、用的数以亿计,不可不重视啊。为师希望你日后有机会,把每一个洲、每一个府都标注上它的出产之物,到时候献给朝廷,以造福我大陈一亿五千万百姓。”
“杨师心怀天下,学生佩服。”
“这些并非我所注,是你大师兄这些年来游历时记下的。”
“哦?杨师,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还记得为师跟你讲的新格物学不?说来惭愧,我这新格物学只能说是个总纲,要延伸下去才能完整。要想发扬光大这门学科,光靠几个人是不行的,要靠陈国亿万万百姓。你大师兄深得其中的道理,他格的便是山川地理;你二师兄虽然也在朝为官,但各门学科都有涉猎。”
听到这里,钱进已经震撼了。他看向杨应和,油灯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瘦削但坚毅的脸上,但在钱进看来这个人浑身都洋溢者智者的光辉。
钱进擦了擦略微有些湿润的眼睛,说道:
“杨师,您这新格物学其实是一门母学。大师兄格的山川地理,以后便可以叫地理学;农夫种田也是格物,以后可以发展成农学;采矿的以后可以搞一门矿学。等您的新格物学发扬光大时,各门学科都欣欣向荣,我陈国何愁不兴?”
“进儿深得我意。如今,这新格物学总纲的书稿我快整理成型了。坐在家里已没有用处,明年春天我便计划北行传道去了。”
钱进举起酒壶,跟杨应和碰了一下,说道:“预祝新格物学发扬光大。”然后两人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