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仲舒踏着石阶的腿不由得就软了一分,紧了紧手指又将另一只脚也抬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如瑾。
说道:“阿瑾还是不要装神弄鬼的好,本官要的是证据,可不是这么一通鬼神之说。”
如瑾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抬脚越过杨仲舒往里面走去。
义庄高墙围着不见光,整个院内阴风阵阵,如瑾淡定自若的走在前头,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六十岁上下的仵作。
“见过杨司法,这位就是鬼手阿瑾吧,久仰大名。”
如瑾拱手施了一礼,谦虚道:“我出的可都是恶名,前辈不听也罢,您带路吧,去看看那些可怜人。”
仵作前方带路,在进入屋子之前拿了一盏白灯笼,进去后挂在墙壁上,然后躬身退出,他是听说过的,这丫头验尸绝不让同行在场。
也罢,反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他躲都躲不及,如今还有人往里面跳。
如瑾进去后将指挥着慕容昭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炉,一个麻布卷帘,还有一支香。
“给我点上。”
慕容忍了忍还是依言点燃递到如瑾手中,她面色肃然持香立在门边朝里面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炉里。从怀中取了白布遮鼻,还让慕容昭伺候着穿了一件道袍。
“装模作样。”
如瑾转身之际,听慕容昭这般嘲讽,朝他笑了笑倾身凑到他跟前说道:“我乐意。”然后一甩袖子朝几具蒙了麻布的尸体走去。
杨仲舒见她这身装扮也皱了眉头,往她边上挪了两步,如瑾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拿出一根细长的银筷。
招了招手,让慕容昭将布掀开,如瑾便探身看过去,头顶,脸颊口舌喉,脖子……一直到足心,又翻过来看了背后,阴门粪门一处不落。
一排十具,认认真真的看过去,中间不发一言。
直到最后一具放下,她才转过身对杨仲舒说道:“不知道杨司法想听到什么样的结果,这里荒无人烟的,但说无妨。”
“放肆!本官是因为信得过袁天师才请你来此,本以为你有几分本事,没曾想真的这般狂妄!什么叫本官想听什么,出言侮辱,我现在就可将你下狱!”
如瑾并不害怕,瞥了眼目光沉沉的慕容昭,拿着那根如筷子似的东西,状似无意的走到一个女尸身侧站立。
杨仲舒见她这么目中无人,便走过去又说道:“本官不用你验了,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徒有其表罢了!这次的事之前袁天师与我的人情债已经两清,你可以走了。。”
如瑾抬头,看着他很是诡异的笑了一下,杨仲舒只看到她手上的那根筷子一闪,原本躺着的女尸便忽一下坐起身,抬手就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
“呦,原来司法也怕鬼。“
杨仲舒向后紧靠在墙上,双手捂着脖子,又看了眼躺下但是伸着手的女尸,惊魂未定。
“你……你做了什么!”
如瑾手指绕着发丝,沉沉说道:“不过是尸身痉挛,并没有鬼怪,是这个人在死前身体的记忆,她经过挣扎搏杀后身亡,会保持部分身前的动作。”
慕容昭上前将被碰到地上的麻布拿起来盖住尸身,又看了如瑾一眼,退在后面。
杨仲舒揉了揉额角,无奈道:“那你说,验出了什么?”
如瑾手中的那根细棍依次点过几具尸首,很是严肃的说道:“这些尸身本就被仵作验过,是什么让您宁愿相信一个跑江湖的人,也不相信府衙仵作?不就是想听到不同的声音?如果我没猜错,所有的验尸单上应该都是自缢、溺毙、惊吓过度致死吧。”
“没错。”
她点的那几个,结果与仵作完全相同。
如瑾见他点头,又说道:“所以恶鬼索命一说便有板有眼,刺史大人如今被困扰,纯粹是内心恐惧所致,本就难以抒怀,再加上刺史府中接二连三血淋淋的惨案,刺史迟早会被逼疯的。”
杨仲舒站直身,又整了整衣服,然后沉声道:“你只管说这些人的死因。”
“谋杀。自缢者先被毛巾覆面窒息而死,然后被吊起折断颈骨。溺毙者的致命一击在胸口,心脏碎裂是被重力所伤,后入水溺亡。被吓死者颅顶被内里震入铁钉,肝胆亦是被震碎。所以没有自杀,没有鬼怪,全为他杀。”
杨仲舒没有说话,如瑾看着手指说道:“这就是我眼中的事实,有人在刺史府行凶,后堂而皇之散布鬼神谣言。刺史有羊癫疯病史,本来是可以控制,如若再刺激下去必然发疯。他屋内的香烛含迷幻药物,唤作曼陀罗,此物产自西域,这江州城谁有本事和胆量谋这么一局,您是知道的。”
“我怎知。”
他迅速的眨了下眼,握紧拳头朝门边转身,避开如瑾的视线。
“你自然知道。”杨司法知道凶手是谁,眼神躲闪是心虚,眉毛下压眉心隆起有悲伤神情,他是在为谁难过?
如瑾冷笑一声:“刺史不能主事,司马就是一州之主,况且卢家可是旧门阀,手段多的是。”
话音一落杨仲舒迅速抬头看向如瑾,眼中是震惊,似乎没料到如瑾能这么快就将这些关系直白的说出来,好半天没有动作。
而身后的慕容昭也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抬手搭在刀柄上。
如瑾斜眼瞥见了慕容昭的动作,便止住了话头没再逼问。杨仲舒的处境确实左右为难,江州别驾正是空缺,他政绩颇佳又在此处多年,如果有人拉一把他就能上去,刺史很显然已经指望不上,而司马又态度不明。
想来他如今正陷入挣扎的阶段,如瑾回身看着香炉,走过去将燃尽的香取出来。
“一炷香已到,出去吧,莫要惊扰了她们安睡。”
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路过那仵作的时候行了一礼,大步朝门外走去。
杨仲舒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脸上有些晦暗,如瑾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如今是在向谁效力。”
这话问的有些大不敬,杨仲舒略微想了想便拱手往北方行了一礼,说道:“自然是陛下。”
如瑾本来靠着马车,听他这么说笑了一下说道:“知道就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么个风水宝地出了事,上边不会不管的,杨司法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别因小失大。”
她说完便回到车里,暮草也跟着上来,放下帘子后小声说道:“你为何要向他说这些,如果他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想让我来问案的不是杨司法,是司马卢忠义。”
“他?”
暮草有些奇怪,他们来了以后,那司马可是面都没露。
“这个案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想找我来不过是想借着我的手宣扬的人尽皆知,只要我今日验的结果传出去,咱们就离死不远了,他们想给刺使安一条杀人罪,你看到之前那些女子身上的刺青了吗?那可都是武后亲赐的女官,此时借由鬼怪之风大肆虐杀宫中赏赐的婢女侍从,蔑视朝廷,是大逆之罪。”
“费这么大力,为何不直接杀了刺史,这山高皇帝远,他既然可以下毒,直接毒死不是省事。”
“他又不傻何必引火烧身。”
依旧回了牡丹园,杨仲舒向如瑾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离开。
如瑾看着他脊背挺直一身傲骨,也是有些惋惜,杨司法的名声很好,所以才会被卢家派来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被人捏了把柄在手里。
慕容昭在杨仲舒离开后,就转眼没了踪迹,临走时只留下警告的眼神。
回去后如瑾将包起来的那根银筷小心的拿出来,让暮草点了蜡烛过来,将筷子放在上面铐。
“有异香,应该是经过精心调制的东西,很奇怪,我从未见过这东西,得回去问问香婆婆。”
飞廉鼻子没有经过训练自然分辨不出这么细微的味道,只是好奇的问道:“接下来我们如何?”
如瑾将银筷又收了起来,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