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垂拱四年。
睿宗在位却长居别殿,不参与政事,凡大小事务均有武后裁定,帝权名存实亡。
众人都看的明白,武后的野心绝不止于摄政,她要的是天下大局在握,李氏江山面临改朝换代的危机。
宗室人人自危,朝野上下众人愤惋,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徐敬业叛乱被平定后,各处势力蛰伏暗处,但是武后清楚,终有一日他们还会死灰复燃。
为此武后为监察百官特设内卫亲自统辖,这些身份神秘行踪诡秘的高手成为她手中一柄利刃,为其扫除障碍。又下令铸铜匦,置于民间街道专用于收集民意,此器唯有武后可查看。
遂告密之风渐起,武后便派遣内卫于暗处核查真假。
开年,正月初五。
武后招内卫入宫,铜匦被摆放在屋子中央,旁边是龙纹金炉,大食国进贡的上好瑞炭,有光而无烟,整室温暖。武后云髻高耸,黛眉上挑比寻常女子多出几分霸气威仪,凤眼低垂朱唇微抿,端坐于宝座上翻看收集来的告密信笺。
香炉中紫烟袅袅,不闻一丝杂音。
殿内跪着五名黑衣内卫,即便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依旧纹丝未动,背脊挺直气息不变。
忽闻武后出声,语带嘲讽道:“朕不过是要拆了那乾元殿重新建座宫殿,看看这些人……就好似朕要亡了大唐似的。”说罢将纸扔出去,本来跪着的为首一位内卫忽然拔刀朝武后跟前闪去。
一旁的女官大惊刚要出声便被武后抬手制止,她含笑看去就见刀影重重过后那些本来散落下去的纸张全被扫入火盆之中。
那名内卫旋即又退回去原处,垂首看着地面。
武后伸手搭在女官手臂上,撩起幔帐走出来,说道:“朕要在洛阳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令四时享祀如京师太庙之仪,传令各地宗亲、州府官员、将领在典礼十日内必须抵达神都洛阳,于洛水参加大典,违令者等同谋逆。”
“是!”
武后走到内卫跟前抬手将刚刚挥刀的男子扶起,说道:“昭,朕命你率内卫精英前去宗亲府传旨,凡是顺从者留,凡是有逆心者当即可诛杀之,朕赐你的昆仑可替陛下铲除逆贼。”
名为昭的内卫一手握着刀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定不辱命。”
武后收回手,笑道:“皇朝会记住你们的功劳,去吧。”
“是。”
大殿门缓缓关闭,寒风便铺天盖地卷来,然而,猎猎风雪也不敌几人心中凉意。
迎面便是千里飘雪覆盖下的大明宫,巍峨而雄壮将命运都收入眼底,数千年了,皇朝又能记得住谁的功劳?
“头儿,我们先去哪里?”
慕容昭抓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肃穆宫门,眼中是黑雾翻腾。
他收回视线,冷声道:“豫州越王府。”
自此官道上多了一行快马,如一股疾风卷向豫州。
而此时的越王府还沉浸在新年节的欢愉之中,哪知一场阳谋已经拉开序幕,一把利箭已经离弦。
连着刮了几日的大风,总算放晴,瓷白的雪色亮的耀眼。
奴仆们穿着簇新的衣袍,脸上冻的通红但也盖不住喜悦,小声谈笑着家里的趣事,麻利的在院落里清扫积雪,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如瑾带着暮草穿过回廊往书房走去,途中正好碰上几个拿着铁具的仆妇,她们本来还在谈笑,为首一个年龄稍长的转眼看到如瑾主仆便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奴婢们见过瑾姑娘,姑娘这么早就起了,青石板上刚扫了雪还有些滑,走路时还需留心。”
“多谢柳管事,我会小心的,天寒地冻辛苦各位了,这是一点心意讨个彩头。”
众人这才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位说话温和的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梳着单螺髻只插了一支银簪,缀着一对珍珠耳环,一双大眼睛黑如点漆,眼尾有些上挑竟然生出些许媚意,幸好她眼神澄净生生的压住了那抹艳色。
鼻梁高挺,嘴唇轻薄,因为天冷有些泛红,不过见人三分笑意,加上一对梨涡,整个人倒是多了几分和气,比王府里的其他姑娘还好看。
大家接过包着铜钱的荷包,纷纷道谢,柳管事笑道:“奴婢们多谢姑娘赏赐。”
“不必多礼,去忙吧。”
“是。”
如瑾微笑着朝他们颔首,发髻后面的一串珠子晃了晃,便往另一侧的回廊拐了去。
“这位是谁?”
“日后见了行礼就是,其他的别胡乱打听,大家子里忌讳多,莫要惹了麻烦。”
一个年轻些的奴婢,抬手揉了揉耳朵,说道:“是是……只是寻常都没见过,还以为是哪家亲戚大年下的来住着。”
柳管事收起荷包,回身看了众婢女一眼,压低声音教训道:“越王府最容不得那等口舌之妇,都给我记着!”
“是!奴婢记住了,定然不会乱说话……”
小声的辩解了一番,柳管事才缓和了面容,朝着回廊那头看了一眼,带着众女婢离去。
而如瑾将她们的谈话收了七七八八,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并不在意。
她的美,确实有些明丽,因为她的母亲是胡姬,所以她的身份在这府里有些尴尬,是越王李贞没有入族谱的女儿。
府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些老人,一般也不传这闲话,况且如瑾五岁便被送至袁天罡门下,随他四处游历寻常不在府中,也就过年这几日回来探望一下家人。
父亲曾提到母亲,说她也有一半汉人血统,爱读书还写的一手好字,当初生了如瑾便撒手人寰,曾救过王妃一命,所以现在她回来一切吃穿用度都从来不缺,想来王妃还是顾念旧情的。
所以这个家,如瑾虽然说不上多亲热,倒也不厌烦。
绕过回廊,再走一段石板铺的路,便可以看到父亲的书房,窗棂上的青绿色漆都掉的斑驳他也没有命人来修整。
院子里已经清扫利索,门口有几道脚印,看来父亲已经到了,刚抬起手还未敲门,门便被打开了。
如瑾展颜笑了一下,向着面前这位面色含笑的蓝袍男子行了一礼,说道:“全伯,父亲可在忙?”
开门的是父亲的亲侍,已经追随父亲五十余年,忠心耿耿,所以就连主子们都对他很是尊敬。
“主子早就等着你了,快进来吧。”
一进屋,如瑾便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股暖意,在门口略微站了站才往里面走去。
“瑾丫头快过来烤烤火,这大冷天的为何不多睡一会儿,你姐姐恨不得长在床上,你倒好自从归家后每日都起的这般早,这长安城里上朝的官员都没你勤快。”
越王李贞身穿蓝色圆领菱纹罗袍,坐在铺了狼皮的榻上,歪着身子靠在凭几上,正看着书卷,瞧见她进来便放下书笑起来。
如瑾又仔细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不知何时他的鬓间生了白发,眉心多了纹路,心中不禁酸涩。他本是一张眉目清秀的面容添了疲态更显得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不过六十又二如今一看竟然像是古稀老者。
她勉强的笑了起来,脚步轻快的走过去,脆声问道:
“爹爹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