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台骀一行已经穿过兖州,进入汝南。汝南是现在的驻马店市,属豫州,豫州为九州之中,汝南又居豫州之中,故有“天中”之称。
刚进入豫州地界,沮授对台骀道:“太守此行可是为了寻访贤才?”
“正是。”
“既如此,当先造势。”
“请先生指教。”
沮授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当即侃侃而谈道:“所谓顺势而为,借势而上,造势而胜。顺势讲究的是度天时、视地利、重人和,顺应大势所趋。借势讲究的是大势不可改,而小势可改,借东风破西浪。造势则是主动营造局部有利态势,以巧破力。欲顺势则先造势,就像捕鱼一样,你既张网以待,则需把鱼儿往渔网的地方驱赶。”
顿了一顿,沮授开始说具体措施:“首先,太守当利用鬼卞的影响力,大肆在汝南宣扬‘各地兵事纷起,汉廷即将大乱,而诸多沽名钓誉自诩清流的名士不思报效汉廷,龟缩守旧,呼吁各地名流赶往朝廷匡扶汉室。’这样的流言言并不能真的驱动这些士人有所行动,但是他们的心思肯定会有所异动。这时,太守可顺势而为,抛出橄榄枝。再借汉廷动乱之势,晓以利弊,不愁二许不为所动啊。“
台骀当即称善,并着手实施。流言本身就是传播速度最快的语言,更何况有鬼卞这些有心人的引导,一时间豫州境内在家闲居或者隐居不出仕的士人,都感觉到了自己已经置身于舆论的漩涡之中,别人看自己的眼光也渐渐的不对劲了。
虽然汉朝剥削日重,但是很多百姓还是没有改朝换代的想法,反倒是希望有大能人赶紧挽救汉朝,拯救自己于水火中。在百姓之口流传的过程中,可没有什么龟缩守旧之类的文雅之词,反正是怎么难听怎么来。特别是几次收到朝廷征召都不去任官的人,此前在邻居、百姓、朋友眼里是淡泊名利的清流,现在反倒一个个成了他们口中的缩头乌龟了。
这时候,也没有闲人来汝南点评了,二许倒也落得个清静。偏偏此时,有人来递请帖,还自称是渤海郡守台骀的使者。对于锐意变革的渤海郡,密切关注天下事的二位早有耳闻,早想一睹主事人的风采,又是长官相邀,断无拒绝之理。
赴席之前,台骀再次请教,沮授回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太守既要收纳二人,当对之有深刻了解,令他们知道你为何如此看重他们,又有什么非他们不可办到的事。只要令二人感觉到能在太守手下能充分发挥才能,或者有利可图,则事可成。之前之所以造出这样的声势,正是因为像二许这样名满天下的人,爱惜自己的名声必然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所以太守还是着重从名声处捧杀他们较为合适。若二人仍旧自视过高,必要时当头棒喝也许能收到奇效。”
台骀深以为然,对此宴充满信心。
由于许氏兄弟平素不相见,台骀便把他们请到了鬼卞在汝南的产业庆福酒楼里。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台骀亲自在门口迎接二许。待二许进入雅室之内,沮授自报了身份,指出台骀就是渤海太守的时候,只见二人吓了一大跳,连自报身份的时候都显得语无伦次。
倒不是二许被台骀的王者之气所骇倒,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太守,正是给自己递交请帖的那个小卒。刚才见到他在门口迎接,二许仍旧以为此人只不过是一小厮而已。
二许自诩阅人无数,但是生平所见,还抵不过今日一惊。观人、相人、察人,本是许氏兄弟赖以成名的拿手本事,没想到这个太守仅仅用身穿布衣这一招,就打了自己个措手不及。
看着惊讶无比的二许,台骀暗叹沮授有过人之谋。由于二许实在名声太大,唯恐不好降服,沮授早让台骀兵行险着,隐藏身份亲自递贴,只待一见面,便可让无所准备的二许先行乱了阵脚,也好在言辞间击溃他们。当然,这也得有台骀的配合,台骀若舍不下身份,那这个计划断然无法实施的。
猝不及防的二人整顿了一下思绪,许邵抱拳道:“世人皆谓我许子将有识人之明,今日有眼无珠,实在惭愧,还望太守海涵。”许靖跟着也这么说了一句请海涵之类的话。
台骀先将二人让到席上,二人分坐两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看着被天下称为二许的这一对兄弟并不共进同退,反而各自为战,台骀说道:“客气了,凭二位当世大名,骀亲自登门,自是应当。久闻子将希世出众、文休倜傥瑰玮,今日方能领略二位风采,真是相见恨晚啊。”
侍立一旁的龚都听了直翻白眼,这几日大哥与沮授数次谈论此二人,自己这种莽汉都能听出大哥并不待见这所谓的二许,今天竟然能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也是够可以的。不行,下来得请教请教大哥如何睁眼说瞎话。看到龚都表情,沮授则是暗含笑意,悄悄的比了一下大拇指。
“不敢当,不敢当。”二人一通客气。
听二人如此谦虚,台骀故作生气道:“怎么不敢当?子将始发明樊子昭于鬻帻之肆,出虞永贤于牧竖,召李叔才乡闾之间,擢郭子瑜鞍马之吏,援杨孝祖,举和阳士。兹六贤者,皆当世之令懿也。其余中流之士,或举之于淹滞,或显之于童齿,莫不赖先生顾叹之荣。凡所拔育,显成为今德者,不可殚记。且先生谈锋如剑,抉其所藏,堪称快人快语。如先生这般仁人伟士,国之栋梁,如今隐归乡居,实非我汉室之福啊。”顿了一下,台骀继续说道,“而文休为官清淡,仁恕恻隐,识人善用,行草更是一绝,大较有廊庙之器啊!我意上表朝廷,请二位先生为国效力。”
看着眼前陌生的台骀,他在渤海取得的成就也屡次传到自己耳中,但是万没想到彼此会有交集。而且这台骀一来就是要说动自己出山,言谈之间不但对自己了解颇深,对另一人也是了如指掌,平生事迹尽得点评,为人优点皆被知悉,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许靖对台骀并不熟悉,不想贸贸然答应,于是道:“廊庙之器,文休不敢当,不才已为汝南计吏,正在为我大汉效力,怎敢劳太守费心!”
身不任职的许邵虽然有些意动,但是听到许靖推辞,许邵也不想低了身份,也是表示道:“邵才能浅薄,恐怕令太守失望了。”
台骀见二人拒绝,也不出乎意料,只是自己好话说尽,二人还是不听,继续再鼓动唇舌,难免不合时宜。于是顾盼沮授,沮授会意道:“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所以说子将你勿要自谦,纷争将起,而渤海一郡经过变革,已成百姓争相归附之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子将如果非要藏一身本事于这小岛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自埋英名?恐怕天下人知道后,也会对先生失望吧。”
台骀看着面色转了又转的许邵,接着说道:“我本意想举荐二位入朝任职,但是公与告诉我众争之地勿往,朝廷不安,唯恐二位有失,我难辞其咎。现在我渤海郡人口激增,又垦良田数万顷,还是请二位去我渤海郡任职。以子将之能,可暂为治中从事,居中治事;以文休之能,可暂为典农从事,掌管屯田区的生产、民政和田租。若骀得以升迁,二位自然水涨船高,方不负二位显赫之名啊!”
许邵看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据他自己观察,动乱的确将至,到时候恐自身都难以保全,有识之士早已纷纷迁移至偏远之地以避战祸,现在这个渤海郡守给自己的诱惑不可谓不大,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况且,现在自己倍受乡里指摘,甚至有人当面说自己沽名钓誉,不像他的堂弟一样为朝廷效力。既然如此,答应便罢!
略一沉吟,许邵长身而起,抱拳说道:“太守用心良苦,千里来寻我许邵,邵感动至深,愿鞍前马后,为太守效力!”
台骀大喜,赶紧走过去扶起作揖的许邵,请入座中,道:“能得子将相助,我渤海百姓之福矣!”
沮授也在一旁贺道:“恭喜太守,又得一天下名士!”
许靖看到堂弟已经投奔了台骀,且一下子就要做一郡治中,比较之下,心中已经不平,又听到沮授此言,当即反唇相讥道:“公与方才,说太守又得一名士,敢问渤海有何躁动天下之人?”
沮授呵呵一笑,道:“渤海田元皓,天姿迈等伦,周朝齐八士,殷室配三仁。田元皓本在朝廷任御史,听闻太守变革一郡,毅然辞官来投;巨鹿郭太守,破黄巾、救黎民,冀州无人不传颂他的事迹,依然在屈尊渤海辅佐我们太守;济阴董公仁,谋略渤海,从无到有,十五万人之郡只用四年时间人口激增一倍,天下谁人能比;东阿程仲德,清治德业,一郡之民,浩如繁星,却能逐一登记造册,处事井井有条。此皆世之奇士,天下之菁英,文休以为比之如何?”
听了沮授这么一说,许靖自知阵脚已乱,难以应对,准备告辞。但是眼看着一向欺负自己的堂弟不仅出名更早,而且一跃官居自己之上,心有不甘。如果答应了台骀,至少还有个典农从事可以担任,而且自己也有自信能够胜任。现在看眼前此人心思缜密,处事讲话逻辑清晰,况且手下的确有这么多能人甘心效命,应该是位明主。自己干得好的话,肯定也能得到赏识。许靖可不认为自己比许邵差,自从当了计吏,许靖就以为自己已经翻身了。现在台骀打破了这种局面,自己也不能就这么作罢,一定要力压许邵一头!但是许靖刚才的举动好像不是很妥当,一时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许靖变得局促,沮授心中已经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当即给台骀递了个眼色。台骀心领神会,准备给许靖找个台阶,打了个哈哈道:“文休之名,主要是识人、仁厚之名,如果文休来我渤海,将这数十万人的农业整治妥当,则必定官名更胜。对那些说先生沽名钓誉之人也是有力的回击,也可平息天下悠悠之口。”
许靖看到台阶递了过来,立马就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说道:“既然渤海郡急需用人,而靖正好对农业之事较为熟悉,靖愿担当此重任!”
听到许靖也要去渤海,沮授又是一通恭喜,但是许邵可就面色不善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台骀说道:“我已知你兄弟不睦,但是我希望二位的较量在政绩上,谁的政绩更加卓著,谁则更优!另外,赶紧收拾行装,带着族人跟我一起离开汝南吧,这里马上,就要战火飞扬了!”
二人既已投入台骀帐下,也不再摆什么架子了,当即应诺。
送走许氏兄弟,台骀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给沮授来了个击掌之后说道:“看来,这辈子的赞誉之词都被我用在今天了。”
沮授也是笑着说道:“太守发挥的不错,言之凿凿,可见庆福没少给你提供情报。”
龚都在身后打了个哆嗦疑惑道:“大哥,你今天咋回事啊,前两天你还说这俩兄弟徒有虚名呢,今天咋这么可劲的夸他俩呢!”
台骀目视着远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知道,这里马上就要成为自己刚到这里时的那个码头一般了。听到龚都的问题,台骀悠悠的答道:“为了想做的事,去做不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