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最繁华的地方当然是醉艳楼,有钱人的销金窟。醉艳楼位于邺城大街的东方,与西方的林轩茶坊遥遥相对。醉艳楼很大,三层,富丽堂皇,雕栏玉砌。木是檀木,砖是红砖。每到夜晚就会张灯结彩,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邺城这地方虽然偏僻,但官将门庭同样不少。当然,真正能让醉艳楼极负盛名的是一个市井皆知的传闻,当年梁朝赫赫有名的怀王途经此地时曾在醉艳楼宿过一夜,而作陪的正是邺城当之无愧的首席花魁苏小小。
楼顶吊着灯,七盏大花灯,将其内照得通亮。因为是花灯的缘故,气氛显得暧昧,这也是每座销金窟的共同点,点燃了客人的心底最原始的愿望。楼内莺莺燕燕,欢笑声似能将人麻醉。喝酒的喝酒,调情的调情,各色荒诞的场面在这里交织。有位着华裳的公子正在灌怀内美貌女子的酒,那女子眼神迷离,半推半就,想来不久贵公子就能干他梦寐以求的事了。这样的情景很多,厅内二十八张桌子上都是欢乐,酒香扑鼻,美人香更能让人沉醉。轩廊上,贵人们喝醉了,和拉他们的姑娘们说着情话,引来姑娘们的娇笑与害羞。
三位公子哥儿骑着三匹骏马,在邺城的主干道上纵马狂奔,身后跟着大队的刺史府护卫,马蹄溅起了无数的雪。
为首的自然是邺城的第一大纨绔萧亦玄,他旁边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刺史府的公子方陌,只不过此时他苦着一张脸,不甚开心。还有一个呢,也数得上是邺城的大纨绔的行列,长史李琼之子李灵枢。别看他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三人中就他来醉艳楼最勤。
与李灵枢的相识颇有一番周折,当时长史李琼刚刚就任,长史有监督刺史之权。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处处与刺史方应物不对付,两人还因此大打出手。于是连带着李灵枢怎么瞧方陌怎么不顺眼,经常去欺负他。方陌有一次被打疼,急了,向萧亦玄这个发小诉苦。萧亦玄二话不说,当晚就带着恶奴,牵着狼犬把李灵枢咬了一顿。从那之后,李灵枢对萧亦玄是服服帖帖,三人就混成了兄弟。
三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前来献殷勤的龟公。不需要萧亦玄吩咐,熟门熟路的李灵枢就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塞入半老徐娘的老妈子领口,怪笑道:“石大娘,本公子对你这种年岁的婆娘可眼馋得紧,要不今天你就从了我。我今儿可带了上万两的银子,你可有本事拿走?本公子可听说了,石大娘你当年的玉人吹箫可是一绝。”
石大娘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一脸邪气的李灵枢,娇媚道:“呦,李公子这回好有雅致,莫不是在编排石姨。只要不嫌老牛吃嫩草,石姨可就要使出十八般武艺了,莫说玉人吹箫,观音坐莲都娴熟得很。”
虽然与李灵枢放肆调笑,老妈子的眼神却始终在萧亦玄和方陌的身上滴滴溜溜打转。
李灵枢搂着石大娘依旧纤细弹性的柳腰,轻声坏笑道:“石大娘,你知道我的口味,这次偷溜出来,没来得及带上书童,你这可有调教熨帖的小相公没?至于你,我建议你勾搭一下方公子,他还是个雏儿,只要你能把把他折腾得腰酸腿痛下不来床,我把身上银子全部给你不说,还舍长五千两,这生意如何?当然别忘了,时候给方公子一个八十八两的小红包。”
年岁未小却未人老珠黄的老妈子妩媚道:“这可不中,刺史大人还不得把我的醉艳楼给封喽。至于小相公,刚好有几位马上要出道的可人儿,比姑娘还嫩,那皮肤,保证就跟蜀锦苏缎一个手感,包你一百个满意。”
李灵枢嘿嘿道:“那老规矩,萧大公子去董小宛那儿,我自己去找乐子,石大娘再给方公子找两位能歌善舞变把戏的清倌。”
她故作幽怨道:“李公子就不想尝一尝石姨没人舌卷枪的滋味?”
李灵枢一巴掌拍在她的臀部上,道:“下次,下次,养精蓄锐以后再与石大娘你大战三百回合,定要好好体会一下你的十八般武艺。”
萧亦玄对此见怪不怪,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后院。
与前厅的繁华不同,后院的这间房装饰得相当古朴,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座古几,古几上是古琴,当然还有人。能称为花魁的女子定然美,她的确很美,娇小的脸蛋,精致的五官,最巧的雕工也刻不出这样的妙人儿。金簪戴在她头上似一只欲飞去的蝴蝶,齐腰的秀发,玲珑的身段,长裾飘飘,走起路来莲步款款,开出了一朵最美的莲花,她是邺城的谈资,是神女。锦上添花,她的侍女也是个清秀的人儿,邺城想一亲她方泽的她的男人也不少。香阁,珠玉作的门帘,沉香,古几,古琴。她在弹琴,婉转,轻柔,渗入人心。
萧亦玄不客气的坐在那张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名七品香,十年为一品,七品就是七十年,光闻着酒味就能让人醉了。
一曲罢了,董花魁甜美的声音传来,“萧公子,今天怎么有空到小女子这儿来坐坐,您最近的风头可是无两,全邺城的人都在说您的丰功伟绩呢。”
萧亦也不觉得是在嘲讽他,说道:“最近几天是有点忙,华然居的生意不太好做,总有人来砸场子,刚去找了几个靠谱的保镖。这不,一闲下来就到你这儿来了嘛。”
董小宛走到他的跟前,小娘子样幽怨的说道:“萧公子腰缠万贯,家里一座陶然居的收入就比我小小的醉艳楼多过百倍。何况您收了刺史大人的公子和长史大人的公子作随从,邺城谁敢说您的不是。小宛不过是个小小的花魁,哪里经得起萧公子的挂念?”
萧亦玄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看她媚眼如丝,就要好好怜惜一番。可不凑巧的是,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董小宛脸颊绯红,挣脱萧亦玄的怀抱,整理衣襟,前去开门。萧亦玄望着房门,心底大骂,哪个不开眼的奴才非要在这时候敲门,不是耽误本公子的正事吗?
一个穿着素衣的老婆婆站在门前,对着董小宛指手画脚,嘴里发出呜呜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董小宛转头对萧亦玄说道:“是哑婆婆,她来打点香炉。”
萧亦玄对打点香炉这种事是知道的,香炉里面就算放置再好的香料,时间用久了也会有积灰,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就会堵塞炉孔,甚至有炸炉的危险。只不过这哑婆婆来的太不是时候,他不满的说道:“让她进来吧。”
哑婆婆进门后点头哈腰,从斜跨的布口袋里拿出一柄铁钳子,打开那只雕花铜炉,仔细的清理着。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她的手总是有些颤抖,一不小心将香灰撒到了萧亦玄的脚下。
她吓得手足无措,见坐着的公子哥没有怪她的表情,这才弯腰去拾掇。
萧亦玄侧了侧身子,好让她有足够的空间。此刻他对香灰撒不撒才不管兴趣,只是盼望着这个手脚不太伶俐的老太婆快点弄好,好让他享受齐人之福。他朝董小宛丢过去一个邪恶的眼神。董小宛脸色更加羞红了,好似火热的晚霞。
老婆婆的手脚真的太慢了,拾掇了半天地上的香灰,却因手骨的老化,很难捡起来。萧亦玄失去了耐心,这种时候他不介意去当个好人,帮一下忙。
异变骤生!
一把冷森森的匕首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到了他的胸前,匕首尖上泛着幽光,显然是淬了剧毒。他直到此刻才完完全全看清了那个老的不成样子的婆婆的脸,丑恶而怨毒。
萧亦玄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多年的打人经验让他迅速的向后一跳,可是一个趔趄正好倒进了董小宛的怀中,然后和董小宛一起撞到了门上。他前襟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流着红。
董小宛花容失色,大呼一声,院子里的护院闻声快速赶了过来。但是没等到他们出手,就已经七窍流血的倒在了地上。
萧亦玄倒是镇定许多,他脸色发青,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有出声,不是不想喊人,而是刺史府的那些护卫在前院,喊的大声也未必听得见,更何况即使听见了,等他们来的时候他和董小宛肯定已经成了尸体。
哑婆婆不哑,只是声音特别的难听,仿佛要蚀人的骨头,她道:“哼,萧亦玄,今天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但是我不急着让你死,你中了我的噬心之毒,马上就会浑身腐烂,痛苦而死。我要你看着自己的肠子一寸寸的断裂,哈哈哈,这是多有意思的事情。”
萧亦玄捂着火辣辣如燃烧一般的心口,还有心思开玩笑的说道:“老婆婆,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难不成你家有闺女给我祸害了。不应该呀,以你的这副尊荣,想来你家闺女倒贴给我我都是不稀罕的。”
董小宛沉浸在害怕之中,手紧紧抓住萧亦玄,他都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汗。
哑婆婆说道:“就由得你呈口舌之快,再过一会儿你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仇什么怨”,说到这里,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痛苦,继而厉声道,“你还记得前几天晚上死在蒋府里的那个老头子吗,他是我丈夫!”
萧亦玄得到答案后有些不可思议,他原以为对方又是“鱼刺”,杀不了他老爹,退而求其次来杀他。没想到竟是个拖家带口的,他道:“人又不是我杀的,你来找我的麻烦作甚,有种去杀曹重离啊。”
哑婆婆拿匕首指着,怨恨道:“曹重离从来都不是关键,我那死鬼在临死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蒋经天的身份,你的身份。你们这群叛乱的贼子就该被乱棍打死!”
萧亦玄道:“你也是鱼刺?”
哑婆婆咳了一声,道:“仅是里刺而已,比起我家死鬼差远了。”
萧亦玄嘴角已经开始露出黑色的血,他用袖子随意抹着,说道:“里刺高手,能不能最后求你个事儿。我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呗。”
哑婆婆冷笑一声,眼光放在他身后的董小宛身上,道:“死到临头还想着怜香惜玉,你放心,我在醉艳楼这么些年,小宛待我不错,我不会杀她。”
董小宛身体颤抖不止,已然神志不清。
萧亦玄重重叹息一声,却突忽其然的大叫道:“丑老太婆,还等什么,来杀我呀!”
他在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