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夜色还未褪尽的天尚显得有些阴沉，已有早起的鸟儿在天际飞过，留下一串串清脆悠远的啁啾。

风烟离昨夜却是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听雨轩，半夜三更却也不好再唤人准备热水洗浴一番，只简单地换了身干燥的衣裳，躺下欲睡，心中却莫名地有些躁乱，反正离天明也是不久了，竟是那般醒着到了天明。

也不知道那言钰究竟如何了，想着，脑海中竟又出现了一个玄衣银面的颀长身影，风烟离惊觉，自己怎么会同时想起两个男人。

她绝对不怀疑，她一直喜欢的人都是墨尘，尽管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银面下的真容，尽管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在她一次难过流泪时曾紧紧抱住过他，而他没有推开。

但这些都代表不了什么，也许先喜欢上一个人便意味着苦痛与折磨的开始，更可怕的是，它是一种会上瘾的诱惑，沉沦得愈久，就愈深，那么有一日，选择剥离时的痛苦也就愈大。

于她而言，毒早已入骨，无药可救。

而此刻宣王府，青罗软帐内，长相极为妖孽俊美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琉璃般的眼眸。他面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却是恢复了红润，看来毒已经被压制。

言钰想要起身，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他不由得苦笑，每次毒发过后，自己却足有半日无法使用内力，虚弱得像个婴孩，这时候哪怕是个半大的孩子，也足以致自己于死地吧。

“咦，王爷您起了么，怎么不叫我一声。”侍从景风推门而入，见到正欲起身的的言钰，急忙上前将言钰扶起。

“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千万不要在毒发之日一人到茵湖去了，这次若不是陈老发现得及时……”景风说着，俊秀的脸上满是后怕之色。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言钰靠在垫枕上，虚弱地笑了笑，冰冷的心中滑过一丝暖意。

景风从他幼年时便跟在他身边了，他身处波云诡谲的皇室，自母亲被人害死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可景风，丝毫不介意他的疏离与冷漠，总是用他也不强壮的身体努力地挡在他的身前。

其实每个外表冷漠的人，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温暖，只是内心的创口太深，血流如柱，所以只能将它冰封，而他们一旦认可了某个人，就会毫无保留地真心以待。

这样的人，其实算是傻瓜吧，毕竟一旦被背叛，心会再一次被狠狠地撕裂，留下的创口，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从这一点来看，言钰和风烟离其实算是同一类的人吧。

言钰狭长的凤眸微眯，昨夜他虽昏迷，意识却并未丧失，他知道是那个黑衣的女子喂他吃下了清心丸从而压制了毒发，隐约中他也能猜到女子的目的必是天罗印无疑。

入府盗印却又相救他这个最大的威胁，这女子行事倒是令人有些出乎意料。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呢。言钰望向一旁正在沏茶的景风，唇角却是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抹阳光穿窗而入，又是个大好的晴天呢。

丞相府，听雨轩。

“小姐，你真要嫁给那什么宣王么？”槿秋站在风烟离的身后，用细木梳轻梳着风烟离如瀑的长发，俏丽的脸上红润的唇却是微微啫 起。

“嗯。”风烟离淡淡应了声，心中却不由得有几分好笑，槿秋这原本挺严肃的丫头自打跟了自己，这性格倒是欢脱了不少，话也多了。

“可我听说那宣王身有残疾，而且深居简出性格更是不明，小姐你怎么能把幸福交给这样一个人呢。”槿秋说着，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色。

“呵呵，你呀，操这么多心干什么，你家小姐是那样逆来顺受的人么。”风烟离轻笑，有些嗔怪地点了点槿秋的额头。

“再者，皇命不可违，即使我不愿，也是要嫁的。”风烟离止住笑意，容色颇为庄重地看向槿秋，正色道：

“你不必忧心，即便我嫁入了宣王府，你家小姐不愿做的事，还没有人能够勉强。”少女殊丽的容颜上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之色，金色的阳光映照在她的面容上，淡淡的光晕漾开，竟让人禁不住想要去信仰膜拜。

“再者，婚期尚早，能不能嫁成仍是个未知之数。”

看着这般的风烟离，槿秋愈发觉得自己当初选择跟从小姐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如若不是小姐，也许她这一世都要隐姓埋名地做一个粗使的丫鬟。

她隐隐地感到，也许她与小姐的相遇真的是上天的注定，她埋藏于心底多年的隐秘，她曾经以为再不可能实现的期冀，也许真的有能实现的一日。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告诉小姐她的过往，她不说，小姐也不曾相问，她知道那并不是忽视与不在意，而是对她从心底的认可与信任。

因为我相信你，所以你的一切，你的过往，你愿意告诉我，我静静聆听，你不愿说，我亦不过问。

因为我在意的，本就是现在的你啊。

槿秋看着风烟离，明眸渐渐蒙上一层烟雨般的水雾，她掩下心中的忧思，转过身去，假装整理妆台，却是悄悄隐去眼中欲出的泪水。

心细如风烟离，怎么会看不出槿秋的异样。从第一次见到槿秋时她便看出槿秋的来历绝无表面上那般简单，那般的容貌，那样的性情手段，又岂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所能有的。

只是她风烟离虽一向多疑，待人却是极为随心，收人交往全凭眼缘。况且凭着她的眼力，她能看出槿秋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

人心最是难测，有的人，自甘沉沦连良知人性都一并泯灭，而有的人，虽沉浮于暗狱，双手沾满了鲜血，可却是恩怨分明，一颗赤子之心虽表面沾染暗色，可内里的血液，却依旧鲜红。

所以，风烟离选择相信槿秋，也许这会是一场赌博，但无论成败，她都绝不会后悔。

也许正因为风烟离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跟随于她，甚至心甘情愿地为了她献出自己的生命。

风烟离并没有告诉槿秋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不是不相信，是不想把槿秋再卷入其中，和她一样踏上一条不归路。

她风烟离的路是用鲜血铸就的，但她不想要其中，有她在意之人的鲜血。

真的需要，那用她自己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