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翎离开不过半刻光景,黑衣的少女却是睁开了一双琉璃似的眼眸,然眸底却无半点初醒时的迷蒙,反而是清明一片。
风烟离起身,抬眸看向司翎离去的方向,容色却是颇为复杂。
司翎醒时她其实并未完全昏睡,况且,身处如此危不可测的环境之下,即便是真的睡了去,以她长久而成的警觉力,哪怕是几十米开外的轻微响动,她也是能清晰地察觉到的。
此刻风烟离的心很乱,说不出是惊诧多些还是冷漠多些,听到司翎离去时的轻语,她即便是再迟顿也明白司翎对她绝不止是相投的朋友那般简单,也许她早就意识到了,不过是自己一直不愿去面对与承认罢了。
近半月的相处,从初见的敌对到携手并进的同伴,说是要尽力疏远司翎,可实际上,在风烟离心中,却是早已将司翎当作可以依托的朋友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知相交其实真的是一种冥冥中早已抵定的缘份,有些人,即便是共度了一生依旧形同陌路,而有些人,也许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直抵心灵的最深处,那种恍若老友久别重逢般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用任何现实公理去推就都会显得生硬而苍白,无法解释,却又甘之如绐。
可现实终是有太多无耐,生于旋涡之中,无法逃离的枷锁注定此生无法随心而活,仿佛所有的存在都只为了那一个最终的使命,什么爱恨痴缠,都只是虚妄。
她这一生的任性妄为都只予了那一人,心心念念的都只是那一个身影,再无空当可以腾出去装下另一个人了。
“司翎,终究还是要说声对不起了。”少女特有的清泠嗓音消融在仍带有丝丝血腥味的空气里,黑色的衣袂扬起,却是再不见了那个高挑消瘦的身影。
风烟离提步向落蚀洞深处而去,此刻她尽力抛去心中的杂念,她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突有疾风从前方轻振而过,拂起了风烟离鬓边的青丝,她放慢了步速,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此行牵扯甚广,在洞内遇到其它势力的强者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然对方十之八九却是敌非友,毕竟此刻她孤身一人在常人看来确显弱势,而趁人之危者亦是大有人在,故万事须得十分小心为妙。
侧耳细听,耳边传来空气略有些不规则的振动感,牵引着气流如细水般滑过,“不对,这不是人的振率感!”风烟离凝眉,依气流之振速流向,这分明是某一种凶猛禽类所带来的振感,绝无人的讯息。
然虽是如此之说,但风烟离却绝不敢有半点懈怠之意,要知道,很多凶名赫赫的猛禽怪鸟可是比一般武林高手还要难对付的多,譬如她家的阿墨,属猛禽黑鸢一类,其凶猛善战程度却足以匹敌数位武林高手了。
羽翼划破空气,有清亮的鸢啼响起,细听去似乎有着隐隐的欢悦之意。而风烟离的一颗心却是倏忽松了下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抹灵动的笑意。
这是她家的阿墨呢。
风烟离伫立在原地,一道黑影从前方飞掠而至,一身漆黑发亮的羽翼,金色的瞳眸锐利而高贵,正是离了墨尘来寻风烟离的阿墨。
阿墨熟悉而灵巧地落在风烟离的肩上,头颈亲呢地蹭了蹭风烟离的脸颊,圆溜溜的金眸哪里还有于外时那般锋锐摄人的感觉,满是亲近信任之色。
“好了阿墨,我也很想你呢。”风烟离素手轻抚阿墨如锦缎般顺滑的黑羽,不由得轻笑,“还有正事呢,阿墨,你家主人呢?”风烟离看向远处,幽深的通道内却哪有半个人影,连轻微的振动声也无,瞬然间心中涌起的欣悦却是被浇灭了大半。
原来,他并不在……
闻言,阿墨从风烟离肩上飞起,尖喙扯了扯风烟离的衣袖,便挥翅向前飞去。
“我明白,阿墨你知道他在哪儿,所以要为我引路是吧。”多年的相处,风烟离却是瞬间领会到了阿墨的意图,心下寻到墨尘的希望不由得又大了几分,然那股难言的不安之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加强烈起来,当下也不再迟疑,聚力运转轻功步法随阿墨而去。
相较于洞内的幽深空寂,深处的金门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金门之内,初至却是与外一般,但足下的无底深渊却是变成了无边云海,对岸云蒸霞蔚,各色奇花异木繁茂而生,亭台楼榭错落有致,间有红顶朱鹤从上空飞掠轻鸣,有潺潺清流穿行其间,一座青雕玉桥架于云海之上,连通两处,朦昽虚幻,却是有如仙境。
见此美景,墨尘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张俊脸神色凛然,警惕之心反倒是更多上了几分。
明眼人皆可瞧出其间的不平常来,金门之外还是幽深崖洞,而仅一门之隔,一面又怎会出现这般有如蓬莱仙境般的地方呢,放而,眼下却只有一种解释可通顺个中法理,无外乎,眼前皆虚幻,一切皆不过是虚设的幻象罢了。
至于为何会出现幻觉,只能是中了幻影粉一类的药物,无色无味,难以觉察却最易迷人心智,使人深陷于虚构的幻境中无法自拔,最终或死或疯,故而最初是西荒各部惩罚叛众的刑罚之一,后传入中原各地,竟风行成了江湖行走的阴人利器,甚为毒医所喜。
由于自幼便深中奇毒,墨尘对于毒药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知力,并且对于所有毒药都有着极强的免疫力,说来这点却是要定谢他身体内蛰伏的奇毒蔓莎陀了,其霸通强悍却是令人咋舌,无论任何毒药侵入墨尘体内,都会瞬间被其吸收殆尽,仿佛是贪吃的小兽,对一切毒药皆是来者不惧。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一些对中毒者本身并无多大损害的“毒药”,吃与不吃却是要完全看体内那位大爷的心情而定了,偶尔耍个无赖拒不吸收处理什么的却是令墨尘着实吃了几次大亏。
故而很多时候,墨尘总觉得自己体内的并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有着孩子心性的独立个体,虽然他给自己带来了无可计数的伤痛,也曾不一次地在发作后疯了一般四处访求解决之道,然全以失败告终,那段时日发作的反倒更频繁了些。
他曾不止一次于发作后昏迷时隐隐听到心底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在絮絮叨叨些什么,细看去却似乎是一个约莫3岁左右的可爱男童,竟是同墨尘一般穿着一身暗紫绣金云纹的衣袍,看上去却像是墨尘的缩小版,嘴唇微微嘟足,小脸上略有些不悦的神色,然因了那张稚气呆萌的脸,却全然无半分威严可言。
初始他也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奇怪的梦罢了,可此后发生的种种巧合却无一不在告诉墨尘:最不可能存在的事也许真的就是现实,可这般的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况且他并没有五官可感的依据去证明,不过,他人怎样想他却也并不在意。
他虽是坚信体内那物定然是有灵智一般的存在,然遗憾地是他却是从未成功与之交谈上过。
正思量中,眼前景物却是突发巨变,山海平陷,巨石断碎,不过是瞬息之间,脚下白云桥底早已变成了红岩平地,向前行了一步却又变成了陡峭崖顶,往前一步即是剧烈翻腾着的炽烈岩浆。
墨尘敛眉,眼下虽是可以认定这面前的一切皆是虚幻无疑,直接走出定然是不可能的,若欲破除迷障,说来众人皆知却绝非易事:找到解药便是了。
“小家伙,我知晓你一直呆在我的体内,蔓莎陀毒亦是由你控制的,我不知晓你缘何会在我的体内,目的又是若何,但我却可以肯定,起码至现在你并不想我这般死去。”墨尘将意念探入识海,冷声道,“而现在我们所遇到的麻烦,是如何解了毒以破除了这幻境,目下是非你所不能完成,否则便无外乎你我共眠于此地了。”
话音落地许久,空阔的识海之内却并无人出声以对,然墨尘却并无半点焦急之色,只是好整以暇地静静地着。
他相信,最后忍不住的定然是那个隐秘的存在。
“不愧是下任人皇之选,果然是智勇双全之辈。”终于,有稚嫩的童音响起,形似墨尘缩小版的男童凭空而降,稚气未脱的脸上偏挂着老成持重之态,却是颇为怪异。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但目下我只能告诉你我留于你体内于你而言只会有好处,而且决无半点会利用欺骗你的意思。”小人面色端和地启言,“至于其它的事,你日后自会知晓的,而现在,却还不到时候呢。”
“至于解毒一事,我自会帮你,解药怕足要寺却是要费上不少时辰,比幻境却也特殊,破而后立之法却也是最快之法了。”小童说着,面上却有丝微妙的波动。
“你只须,直接从崖底上跳下便是了。”小童回首,面色却是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