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火》第二部(一名《冯文淑》)十五章仍是我的试作。今年三月二十九日动笔,到五月二十三日写成,这中间停笔约半个月,每天大概写两千五百字。
这是一本宣传的书,但也是一个失败的工作。为了宣传,我不敢掩饰自己的浅陋,就索性让它出版,去接受严正的指责。
不过我对自己的作品多少也有一点偏爱。看见它成书问世,我不能没有些微的喜悦。为这事情我应当感谢两个朋友:一是l.p.,她给过我很多的鼓励;另一个是朋友t.,他供给了我不少的材料,还替我看过一遍原稿。他跨过大别山,我却没有。要不是他在这里,我不会写出这样的一本书。
其实我并没有意思在今年写《火》的第二部,两个月前我才改变了主张。原因只有一个:去年年底忽然有人在桂林发起“研究巴金”。仿佛预先约好似的,发起之后,在一个地方便接连出现了不少的响应文章。但以后却又寂然了。我象一个候判的罪囚等候着研究的结果。然而我却只见到一些吱吱喳喳的“名文”。有的居然在我的小说里发见了“安那其”,连忙用他的贫弱的脑筋给“安那其”下一个定义,不幸他自己也就弄不清楚“安那其”是什么。有的还很天真地说我只用中学生常用的字眼来写小说,所以青年爱读(?),这无非表示他比我程度高,至少是大学生甚或是文豪学者,唯恐别人不知。这便是文豪学者之类的所谓“研究”了。
我写过译过几本解释“安那其”的书,但是我写的译的小说和“安那其”却是两样的东西。譬如拿这部《火》为例,它便不是“安那其”的书。这理由很简单:我虽然信仰从外国输入的“安那其”,但我仍然是一个中国人,我的血管里有的也是中国人的血。有时候我不免要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看事情,发议论。这一层自然不在那些“研究者”的范围内。
因此,为了给那些“研究者”添一点麻烦,为了给他们找出一架镜子来照出他们的尊容,我还要继续写我的小说,而且要永久地写下去。[1]
巴金 1941年5月23日在重庆。
[1]
这是1942年桂林初版本《火》第二部《后记》的全文,1951年7月开明书店在北京重印这本小书,我删去了后面的三段。这次编印《全集》我采纳树基的建议恢复了《后记》的本米面目。(1987年12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