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俗称“破五”节,也算正月里的一个小年,因之前诸多禁忌过此日皆可破而得名,由此可见这一天承载了人们多少的憧憬与希望。
但江湖子女从来不讲究这些,每天都在刀光剑影中生活的人哪会在乎那些个子虚乌有的禁忌。不过每年正月初五倒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年试正在今天。
今年参赛的共有56人,除去在榜的39名职业杀手,还有17名乃是刚刚通过考核够资格参赛的孩子们。但是谁也不敢小觑这帮孩子,因为根据历年的经验来看,初生牛犊往往比经验丰富的战马更加凶猛。
这种场合斋主是不会出席的,一般都是由明斋的冯烨然和师父段本初共同主持。今年则意外的加上了名特殊的客人,蓝姬的消息果然可靠,是楚爷。即使事先已经知道,我的心头仍不禁一震。
楚爷穿着件月牙白的绸衫,闲庭信步般的踱入来宾席,怡然的样子仿佛只不过是来看一场无关紧要的大戏。他缓缓落座,漫不经心的扫视全场,我不敢与他眼中的厉芒相接,迅速别开眼去。
蓝姬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我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她总是一脸玩味的表情,还有那种仿佛能看进人灵魂深处的目光。我不明白楚爷来此的消息蓝姬究竟从何得知,反而我这个刚刚自沁梅轩与他分别的枕边人却一无所知。
楚爷做事从不会向人解释,尤其是向女人解释。还有司徒衍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这女人长年坐镇摘星楼似乎无所不知,看来过阵子我有必要再往摘星楼走上一遭。
司徒衍正傍在我身边滔滔不绝的大肆评论今年下场比试的师兄弟们,这个擅长什么,那个有何弱点都讲得头头是道。我奇异的望着他,这个人仿佛生来就不知愁为何物,永远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和好奇心。不知为何,他的聒噪反倒抚平了我自见到楚爷后紊乱的思绪。
司徒终于感觉到了我的沉默,不满的嘟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嘛,人家这都是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又道:“情姐你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肯去跟楚爷打个招呼,人家可是大人物诶,又苦心栽培了你好几年。”
司徒衍说的也对,我这四年来从楚爷那里学会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上床。他教我诗词歌赋,现如今虽不能出口成章却也能随口吟诵。教我琴棋书画,虽不精通却也略知皮毛。
还有生活,楚爷一直在潜移默化的感染我该怎样生活,这都是从前的无情所没有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是种欠缺,像我这种人怎配拥有正常的生活,楚爷想给梅儿这种生活本身就不正常。
“对了姐,你说楚爷今年来此又会把谁挑走呢?什么人比姐你还出色啊?”司徒衍推推一直不吭声的我,再接再厉的道。
我往来宾席方向望了望,冯烨然和师父正陪着楚爷聊天,无可否认,楚爷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就有这样一种人,无关穿什么样的衣服,拥有什么样的地位,只是随意往人群中一立便是焦点。
楚爷无疑就是这种人。这样的人即使在恩济斋挑女人只是为了陪他上床,也会有大把的女人心甘情愿。
收回目光我无奈的瞥了眼小司徒,吐出两个字:“女人。”
这时冯烨然站起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示意抽签开始。这其实才是比试中最重要的环节,也是最为紧张的环节,真正到了对决时刻反倒会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小童过来为每人手中发了一个早已编好的号牌,此号牌与桌上摆着的抽号箱中的人名号牌相对应。由楚爷来抽取,一次同时从箱中抽取两个号牌,下面的人凡拿有那两个号牌的便为一组,等待稍后的对决。
关于这场对决,我并不想评判斋内功夫孰高孰低,武学有时候很难有一个特定的标准,未到生死关头谁也不知道各人真正实力如何。我、蓝姬、初柔得能位列前三只是因为我们依次干掉了曾经的前三而已。斋内还有很多未曾交过手的师兄弟,故我无情虽有足够的自信却从不敢托大。以前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我,对每个人都要认真对待,不然很可能就会横尸当场。
记得初出江湖那会儿,有个武林前辈仗着自己出道多年与我对决时要相让三招以资身份,这个做法十分幼稚,比武过招不是同门间的训练不可能点到为止,刀剑无眼必有损伤。结果我便用他让我的那三招结束了他的性命,那件事也给当年的自己一个警戒。这么多年无情仗剑江湖,若肯轻易让人招数,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台上的楚爷已经抽出十一组了,却还未叫到我的名字。我突然很好奇,待会他唤道我时是叫梅儿呢还是无情,他口中的无情和其他人口中的无情又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楚爷突然喊到蓝姬的名字,他手中另一个号牌的名字就是蓝姬今年的对手,我已屏住了呼吸,冥冥中甚至透出一丝期待。
“与蓝姬对决的是,”楚爷抬起头来有意无意的扫了我一眼,淡淡道:“司徒衍。”
我心头大震,感觉脸上血色已然褪尽,身边早已六神无主的司徒衍一把抓住我的双手,这一次并没有温暖到我,我俩手心相对一片冰凉。
蓝姬依旧带着她那副懒洋洋的笑容,烟视媚行的朝我们走过来,将司徒的手从我手里抽出来,似笑非笑的道:“走啦小师弟,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司徒衍浑身一颤,求救似的望向我,我们在彼此眼中皆看到了恐惧。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司徒被蓝姬从我身旁拖走,生平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生生的司徒衍,猛然想到斋内传闻,落到蓝姬手里活着比死亡更恐怖,我不敢再想下去,抬头盯着台上的楚爷,发现比以前更恨他。
“无情。”楚爷终于喊出我的名字,以一种毫无声调的语气。
我木然转过头来直视台上他陌生的目光,有一种利刃穿心般的痛快。
“与无情一组的是,”楚爷奇怪的笑笑,“凌潇潇。”
我在心里冷笑了声,看来注定了这凌氏姐妹均要死在我的手里。
离正式比武尚有一段时间,师父正在公布各组的出场顺序。初柔那组是第五个下场,此时她也已抽到了中意的对手,遥遥朝我柔柔的一笑,打了个必胜的手势。我排在第13位,而司徒衍和蓝姬则是今天的最后一组。
小司徒偷了个空,又溜回我身边,我不禁心下苦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蓝姬对决的场景,却从未料到结局会是司徒衍。这就好比去市集买水果,问了半天橘子的价钱最后却买了一筐梨。
司徒衍拉拉我衣角,打迭精神言道:“没事的情姐,别担心,蓝姬也没什么了不起。她的媚术我完全免疫,毒更不怕了,我司徒衍百毒不侵!”
我从怀里抽出一根银白色的带子,塞在他手中,“拿着,一会儿比武前记着把它蒙在眼上。”
小司徒愣愣的接过来,困惑的挠挠头,却什么都没问郑重的揣在自己怀里。
此时第一组已经开始入场竞技,大家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赛场上。都打算瞧一瞧这一年来各自的长进如何,所以众人已鸦雀无声静待出场。
第一对出场的是冠宇师兄和一个新晋入围的小师弟,两人都是以快制快的打法。冠宇使的是一柄紫金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门户封得风雨不透,小师弟使开泼墨剑法,一昧抢攻。这种攻法最耗精力,需速战速决不能给对方留一丝余地。
差不多时冠宇身前突然门户大开,刀走偏锋直削小师弟左肩。师弟回剑来救,却不知此招乃是虚招,冠宇的无影脚应势而出直奔他下阴而去。师弟大惊撤剑,无奈招数已老,刚要跃起相避,冠宇的刀业已落下,只听得闷哼一声,已被紫金大刀自左肩至右胯斜劈作两段。
此事谈讲起来极为费时,发生时不过顷刻间便以横尸当地。
司徒衍早已在冠宇落刀前闭紧了双眼,所以并不曾看见这惨烈的一幕。但谁都躲不开那喷薄而出的血液、心脏碎块、半截肚肠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道。往年比武虽也多带人命,但鲜少有人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这第一组较量便已如此,恐怕今年的比试不能善了。
场外的人均是见过大世面的,故虽心下惶然却并无人惊叹出声。早有童子们过来把尸体抬了出去,打扫干净地面以备迎接下一场。
胜出的梁冠宇尚在接受师弟妹们的祝贺,在这里本就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只要能赢,无论采取何种方式。可是如果能用普通的方法杀死一个人,又何必选择如此变态的方式。我并不赞同这样极端的杀人,梁冠宇此举颇有杀人立威之嫌。
小司徒也是一脸忿忿,我拍拍他的肩,告诉他各扫门前雪。这孩子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殊不知做杀手首要的就是泯灭良知。我们不是断案的判官,没有立场评判别人的是非生死。
说话间已比到了第四场,我们自幼学的就是怎样杀人,彼此过招均是直接、没有花哨的打法,所以两两对决时胜负分的很快。不像江湖上某些人士,动不动就大战三百回合,须知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如果在最有效的时间内不能制敌,就应该准备全身而退,再浪费后面的几百回合根本就是废招。
下一场就轮到初柔了,与她对决的是苏叶秋,此人乃是位列杀手榜前十的杀手,江湖绰号一叶知秋。他的兵器是几片叶子,纯金打造,叶无虚发,攻无不克。他们这场比试格外令人期待,初柔起步较晚,暗器多而杂,占了个“博”字。叶秋自幼研习金叶克敌,心无旁骛,占了个“纯”字。
看两个暗器高手巅峰对决对场下的看客而言实是一场视觉盛宴。暗器不比其它兵刃,满场使将出来若流星赶月,电光火石之间夺人性命,比之刀来枪往的近身肉搏更具有观赏性。
初柔早就盼望有此一战,好的对手就像是好的老师,能在对决的过程中不断激发自身的潜力,对功力的提升大有助益。可惜我今天没有抽到一个好的对手,蓝姬虽一向与我性情不和,但我对她神鬼莫测的身手始终敬佩有加。
想至此我抬起头冷冷的凝视着隐没于人群深处的凌潇潇,彼此对视的片刻成功的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