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北国春迟,愈往南走便愈觉艳阳和暖,南风薰人,枝头迎春之意悠悠,放眼一片新碧。
素闻江南一代风景雅致绝伦,建筑恬静内秀,菜肴咸鲜润甜,文化情义绵长,今日得见果然是一派锦绣富庶的鱼米之乡。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园林,杭州的西湖,都是天下间至美之景。我下了小黑弃马行舟,坐船泛于西湖之上,欣赏着这四季如春繁花交错的湖光山色。
西湖曾被东坡居士比作千古传颂的美女西施,著有诗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故也被称为“西子湖”。
这里也流传了很多的民间传说,其中最著名的要数《白蛇传》的故事,美丽多情的蛇妖白素贞在西湖邂逅文质彬彬的书生许仙并爱上了他,自此便堕入红尘孽障,最终被毁掉千年修为镇压于雷峰塔下。
可见世间的情爱皆是业障,既起了因则必要有果。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上了岸,我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一路行一路细细领略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山间苍翠重叠,竹山阴森,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好一幅水墨江南!
转过山头,忽然闻听得琴音阵阵,并配有吟诵之声,只听那人吟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酷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此曲曲调凄美,词风清丽,正是花间派词人韦庄的词牌《菩萨蛮》。想来吟词之人乃是暮年,语音苍凉,莫可名状,长弹浅吟之际隐隐透有不足之意。我从不是多事之人,不知因何听了此曲竟然循声觅去。
走出十余丈,见到一棵榕树下有个华发苍颜的灰衣老者盘膝而坐,膝上放置一张秋籁琴,正在怡然自得自弹自唱。待得一曲终了,余音渺渺,但有绕梁三日之感。
老者抖衣而起,迎将上来,“昔有伯牙子期互为知音,小老儿今日在此独奏不料还有公子聆听。”
无情行走江湖向以男装示人,老者唤我公子遂也不以为意,上前施了一礼,笑道:“老伯有礼了,小子适逢其会,先生空山抚琴声音平和中正若行云流水,听得入神,如有打扰实在抱歉非常。
老者执起我手亲热言道:“公子何出此言,相逢即是缘分,何不这厢来,你我二人对弈一局如何?”
我闻言观望,但见西面凉亭中早已备下了一盘棋戏。江湖飘零数载,我一直身着男装,无情并非绝色柔媚之女子,身上也从无一丝闺阁之气,虽着男装外人却也瞧不出脂粉之意,故武林中不知无情为女子者大有人在。
此刻偶遇此老者邀我弈棋,我也不以为杵,谦言道:“老伯有此雅意,小子自当奉陪,只是小子棋艺低劣,恐败老伯之兴。”
老者微笑摇头,“老夫生平最好操琴弈棋,但也知此乃旁杂小道,得有知音相伴余意足矣,公子何必太谦。”
我执黑子先行,早有小童上来倒过两杯新茶,乃是当地的特产西湖龙井。此茶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与我平日饮惯的铁观音大不相同。
老者举杯相让,我饮将一口,但觉沁人心脾,齿间流芳,端的回味无穷,自是茶中极品。
老者棋艺果然非凡,我虽也会奕,但不过略具皮毛,故不过下了十数子便连遇险招,老者面露微笑步步紧逼,我信手而下浑不在意。
又下数步,老者突然将手中白子掷于盘内,哈哈大笑道:“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只看你棋艺虽拙,但棋路洒脱随性,不纠缠边角之势,当委大任之人!”
我也掷子笑道:“晚辈棋艺实在拙劣,前辈谬赞,愧不敢当。”
老者捻须而笑,“公子方才听琴大有所感,想来也是同道中人,还请奏上一曲以偿老朽之愿。“
这时有童子过来撤过棋盘,将那把秋籁琴摆下,那琴形似古朴,浑圆修长,漆色深褐,断纹如冰裂,当可谓无价之宝。秋为天气,籁为音声。秋籁者,天籁也。《庄子》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其者谁邪?”故丰富之音乐,皆自然之体现。
此时我也不禁暗暗感激楚爷这四年的调教之功,不然何以能粗通琴理,擅评音律。故起座施礼道:“那小子就斗胆在老伯面前弹上一曲,不到之处望前辈海涵。”
我微一沉吟,调了调琴弦,叮叮咚咚的奏了一首《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
此词出自八大家之一的苏轼之手,慨叹世事如梦,忽觉人生短暂,已惊繁霜侵鬓,继而得悟浮生若梦,抒发出孤寂哀伤之情。刚好对应老者之前所奏《菩萨蛮》中对故土的依恋之意,以及漂泊难归的愁苦之感。
老者听闻呆立良久,方如梦初醒般言道:“兄台之雅奏大合老朽之心境,没想到在这江南烟雨之地能遇到你这般忘年小友,实在是大慰平生。不知兄台贵姓高名?”
无情之名已名满江湖,我不愿暴露行踪,信口诌道:“晚辈姓梅,名若轩。请问前辈尊姓。”
老者摇首笑道:“什么晚辈前辈,你我一见如故,老夫愿与你结为忘年之交,以兄弟相称。老夫复姓欧阳,单名一个乾坤的乾字,来此南屏山定居不久,自号南屏居士。”
我悚然而惊,失声问道:“前辈莫非就是江湖人称‘奇门相师’的那个欧阳乾?”
欧阳乾不悦道:“怎么还称前辈?老夫正是欧阳乾,相不相师的不过是个虚名,难道便不配与你称兄道弟了不成?”
我无奈,整衣重新施礼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欧阳乾开怀大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呢,鄙宅离此不远,贤弟随我回去盘桓数日。”不由分说,携手拉起我便走。
这欧阳乾昔日在武林中乃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性格也是飘忽不定,最擅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我没想到刚刚抵达江南便遇到此江湖大鳄。
他的宅院果然离此不远,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已是遥遥在望,竟是好大一座庄院。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埋剑山庄”,从庄名可见主人归隐之心意浓。
南方一年四季花红柳绿,环境颜色丰富多彩,故庄中的外墙均为白色,利于反射阳光,而内部房屋粉墙黛瓦,素雅的颜色给人以清爽宜人的感觉。庄内的建筑风格优美而典雅,曲径通幽,大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境,比诸北方宏伟大气的庄院另有一番景象。
欧阳乾与我携手揽腕来至会客厅,分宾主落座后,问道:“贤弟既知愚兄江湖之名号,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吧?”
我不惯扯谎,但已到这般田地,少不得诳以他语,“小弟游历江湖,粗通拳脚,还算不上江湖中人。”
欧阳乾神色中似有不信之意,却也并未深究,只跟我吟诗颂词,品评文章。一时又命人去整治酒席,两人觥筹交错谈谈讲讲,大是相得。酒筵过后,欧阳领我来到书房小坐,只见房中琳琅满目,陈列的不是诗书典籍便是古董珍玩,墙壁上挂着幅《春江花月夜》的水墨画,一望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又谈片刻,欧阳乾言道:“贤弟这次定要在此多住几日以慰去日之思,今日天色已晚,我送贤弟前去休息。”
我急忙起身连道不敢,他哪里肯听,亲自送我至客房这才作别。客房中陈设也是雅致非凡,桌椅器具均以小巧精致见长。
我不敢脱衣,和衣卧于榻上,心中思潮起伏,想着这一天之奇遇,久久不能成眠。欧阳乾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号人物,素闻此人嫉恶如仇,往往行事出人意表,却也不愧为性情中人。到后来听得他悄然归隐,原来是埋剑于这西子湖畔山清水秀之地,但见他举止风雅,气度高华,谁能想到竟是曾经江湖闻之变色的奇门相师。
看这庄中似迷宫般峰回路转,蜿蜒流长,有些景物随时交错,变幻无穷,当知他已经将阴阳五行,两仪四象之法应用于其中,使得此庄更像一座八卦大阵。单看此举便知此人并不甘心隐居于此,埋剑山庄之名也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这欧阳乾如此厚待于我也未知是吉是凶,江湖虽知无情之名,真识得我面容之人不过寥寥,故我也不怕被他堪破身份。但自住进这庄中,我总觉心绪不宁,感觉此事大有蹊跷。
正胡思乱想间,忽闻屋外人声鼎沸,我赶紧掀被而起一跃下地,靠窗查看,见外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我拉开房门,截住一名庄丁问道:“可是走水了?”
庄丁恭敬作答:“打扰公子安歇了,实因有人闯庄。”
说话间只见东南方向一片红光冲天,庄丁们俱大惊道:“不好,有人故意放火,快去禀告庄主!”随后四下散去。
我心中惊疑不定,只得转身回房,刚刚关上房门,便见一人翻窗跃入房内。此时屋中并未掌灯,借着朦胧月色观之,赫然是恩济斋中排名第四的杀手,霍惊云。
正在这时,庄主欧阳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若轩贤弟,你可睡下了?”
我朝惊云往床下使了个眼色,转头便去开门,“大哥请进,小弟刚刚听闻有人闯庄,起身查看,现在正要继续前梦。”
欧阳乾迈步进入房内,我连忙点燃烛灯,“不知是何人闯庄,还肆意放火,可有人损伤?”
他漫不经心的在房中负手踱步,“只烧毁了我柴房的几捆柴草并无大碍,凉他一个小小毛贼也不足为惧,为兄恐怕惊扰贤弟特来问候。”
“有劳兄长挂怀了,不知那毛贼可曾拿到?”
“那到没有,不过他既进了我这埋剑山庄,若想出去那是难比登天。”欧阳乾淡淡道。
我听了他这双关之语心下一凛,脸上依然不露声色道:“大哥本身武艺高强,这庄中内外又是暗门处处别有玄机,贼人来此自然讨不了好去。”
欧阳乾闻言精光烁烁的盯着我,“看来贤弟对五行术数之学也是颇有研究。”
我露齿一笑,“小弟就因杂务太盛,故个个略具皮毛,却个个研之不精,到让大哥见笑了。”
欧阳也随即大笑道:“好一个研之不精,贤弟总是太谦。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为兄告辞。”
“若轩恭送兄长。”我起身关上房门,熄灭了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