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有何来结局呢？

不会有，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

画廊尽头聚集在纪东画前的人缓缓散去，王致觐挪了步子上前，留夏跟上去。第一次看到钟情是暮然回首般的惊艳，从头到脚的震撼，她从来没有想过女人背部的轮廓能那么细腻地被呈现出来，尤其是背部的那个蝴蝶谷。如今是她第二次见到纪东的画，也许是距离近的缘故，她总感觉画中的女人那么的熟悉，好似见过一般。

的确，纪东的所有画里只有一个主角，一个女人的背影，可是他总有办法用不同的角度将女人的背部的轮廓完美地呈现出来，却不会让人厌烦。

执手是一如钟情，完美无缺地表现手法，隐约可见的蝴蝶谷，若隐若现般的性感，一种让人侧眼的柔情。相伴则明显不如执手和钟情精致，画中是一个侧躺着的女人，长发被拢到了一边，虽然依旧是女人的背部为主题，但是画者似乎是另有所指，他指得是什么呢？

留夏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余光不经意瞟到王致觐身上，这样的角度正好能把侧身站着的他的表情收入眼中，他如墨般深邃的眼中没有半点的惊艳，反而有些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一直蔓延着，直到双眸最深处。

王致觐微微侧了侧身，余光正好能瞟到留夏，她尴尬地移了移视线，目光又一次落在相伴上。

周围的人渐渐稀少，最后角落里只剩下王致觐和她，太过安静的气氛，只有木制地板还在吱嘎吱嘎地微微作响。

“王总，你觉得那一副画更好看？”她没话找话，纯粹只想打破这层莫名其妙的沉默。

“让我选的话……”话音微微一顿，王致觐修长的手指往墙上一指，直直落在相伴上，“这一幅。”

“相伴？”留夏错愕，在她看来相伴在执手面前只能用粗糙两字来形容，如果说执手是画家的巅峰之作，那么相伴只能是中上之作，可是王致觐为什么会选相伴呢？就算不懂画的她也清楚那一副才更有价值，“你不觉得执手比相伴要精致得多吗？无论是画作的整体，还是线条的流畅度，相伴都要略逊一些。执手体现了一个画家的精致的技巧，而相伴更像是画家的信手捏来。”

王致觐静静地听留夏说完，期间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她，墨黑色的眸子泛着黑曜石般透亮的光芒，她以为他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没想到他开口地第一句就让她连人带头都蒙了。

“你说的没错，执手的确要比相伴更加专业。”他没有否认她的观点，而且持赞同态度。但是每一个参加过辩论赛的人都会知道，这是辩论策略中的一种，不否认对方的观点不过是最大限度地表示对对手的尊重，然后再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毕竟是世家子，连反驳也是婉转曲折，循循善诱，“但是太过专业的作品往往会陷入既定的框架束缚，它能呈现给人的除了艺术技巧上的精湛，它能表达的情感是少之又少的。”他将手移动相伴上，手指从女人的肩头一路向下，“你看，虽然纪东一直尽量在宣泄一种感情，但是艺术本身是存在一个度的，一旦超过了这个度，就会造成情感和艺术表达一方的缺失，纪东在这里处理得非常的完美，但是明显他所要通过作画来宣泄的情感并没有达到。而相伴……”

他的手指轻轻一移，滑到相伴上，她看到他瞳仁的热度缓缓升温，黑白色的漩涡里是重重叠叠的光影，下一秒，她看到一股温流在他眼眸中倾泻，“尽管相伴没有精湛的画艺，但是看过它的人都会被它深深吸引，大约是纪东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情感都倾泻出来，所营造的完美幻境吧。你知道相伴的寓意是什么吗？”

留夏摇摇头，心里想应该大抵离不开相伴一生这一类词吧。但是王致觐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是等待。”

竟然是等待，等待相伴，那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也许终其一生也等不到相伴的那一天。难怪王致觐会说，那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终其一生去等待一个遥遥无期的相伴，也许它永不会到来，也许就在明天，可是一切却又那么的迷茫。如果是她，她绝不要这样默默地等，等一个人回头瞬间的凝望，也许他看不到她，也许只是惊鸿一睹，接着他又将毫无眷恋地离开。这样的等待太过漫长，也太过磨人。

“有没有觉得这幅画和纪东所有画的画风都不一样，他似乎并不是在画一个女人的背影。”王致觐的话，似乎验证了自己刚刚想法，原来不止只有她一个这么想，可是纪东这副画的主题到底在哪呢？ “那是会是什么呢？”留夏问道。

“是她手上的九连环。”

“九连环。”

前一个声音是王致觐发出来的，后一个声音是从他们身后的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离她几步之遥站在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细长的眉，坚挺的鼻子，如果说她是一副水墨画，那么眼前的女人就是一副油画。

“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晓得通知我一声？”柔柔的女声，带着微微的责备，似在撒娇，很显然不是在与她说话。

这时他身后的王致觐走了上来，脸上挂淡淡的笑，这也许是她至今见过的最纯粹的笑，没有半点的伪装。

“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王致觐解释，但似乎并不怎么合年轻女人的意，反而遭到了女人的冷嘲热讽，“那是不是我不会来，没见到你，你就当做今天没来过这里啊？”

王致觐无奈一笑：“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一定记得通知你。”

女人半信半疑，嘴里还依依不饶，“您大少爷认个错可不容易啊？下一次，都不知道在哪个爪哇国？”脚步不停歇地赶过来，走到面前的时候，下意识往留夏旁边一靠，遮住了她大半的，“要不你在说一遍，我把她录下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耍赖。”

面对女人的无理取闹，王致觐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半点恼怒，眼中尽是宠溺，“好了，好了，别闹了，把人吓了可不好。”

“什么人啊？这么重要？”女人这才好像注意到留夏，侧过身，眼睛在留夏身上打了一转，然后脸色突变，眼睛转到墙上，有些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往致觐，他依旧是淡淡的笑。

“你好，我叫舒歆，是这家画廊的老板。”女人脸上的微变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沐春风般笑容如春天一般生机勃勃，“哥，不介绍一下吗？”舒歆转头看向王致觐，他嘴角轻抿着，依旧浅笑，但是一出难以看见的地方，他的笑容原是那样的惨淡。

舒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这么明显的谎言任谁都能猜得出来，但她还是说了，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

王致觐没有开口反驳，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了，反而是留夏接了话：“ 宁留夏，很高兴认识你？”她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家格调优雅的画廊的老板竟然会这么年轻，更没有想到的是王致觐和这家画廊的老板会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会亲昵到如此的地步。

舒歆的出现对留夏而言不过是画廊之行的小插曲，对王致觐而言，明显不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殆尽，面无表情的脸上尽是层层冰山，也许是从她盯着画上的九连环看的时候，又也许在舒歆低头跟他细语时。

他们在她几步之远，留夏只看到王致觐的面隐没在暗处，隐隐约约难以辨认的情绪，舒歆却是一脸灿烂的笑，两人就这样很不和谐地面对面站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致觐的声音很沉。

“生气了？这样就生气了？”舒歆说得很轻松，调笑的语气，心里却是咚咚作响，“我要是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阿歆……”

舒歆很认真地看了王致觐一眼，“哪一天，你许我叫你阿善，我便告诉你好不好？”

王致觐沉默。

舒歆想，她该笑得不是吗？至少他没有一口拒绝，可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纪东的相伴前提是等待，终其一生的遥遥无期，她的何曾不是呢？等待，好似从来没有结果，但她还是愿意等，等他忘记过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