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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级的爷们儿 §7

计时策一走出白华家的楼梯口,急忙拿出手机拨通了尤熠光的手机,气急埋怨地说:“熠光呀,怎么搞的,曹书记来电话向我报告,说是你弟弟把新来的市委书记罗平凡打了……”

“不……”尤熠光懵了一样,一怔,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是……”

计时策急忙截住他的话:“什么不是他,就是他!曹书记刚放下电话,在人证物证面前,你可不要包庇你弟弟了。我知道,常委们都同意你作为这一次党代会选举的常委、组织部长人选……”他说着加重了语气,“这事虽然不能株连,作为你现在这种身份会有些影响,我估计问题不大。关键的关键还是要做好你弟弟的思想工作,不就是个交警队长嘛,有个什么处分,都要让他经得起,千万可别闹情绪,这份工作关键的关键还是要靠你呀……”

刹那间,计时策把如何处理这件将影响大局的突发事件就在脑海里全盘谋划好了,而且胸有成竹,滴水不漏。

计时策语气更重了:“熠光,那是你同胞弟弟呀,当兄长的,一定要好好批评他。作为党的领导干部,又是身负重任的执法人员,怎么能这么做呢?先让他好好认识错误,挖挖思想根源,至于怎么处理再说。你要考虑到,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全市,传到地区,传到省里头的,不然是没法向省和地区交代的。处理好了,不会影响到你当常委、组织部长,甚至你弟弟的前途……”

都说计老爷子老谋深算,这回,尤熠光算是真正体验到了。这番不长的话里含意多了,暗示多了,对自己来说,妙就妙在让你能听懂理解透。对他来说,妙就妙在一句也不真露。应该相信,跟着计老爷子就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呀!

尤熠光惊喜地从沮丧中差点儿惊叫起来:“计市长,你放心,我自己家的事情好说,好说!我一定做好我弟弟的工作,你就放心吧!”

“刻不容缓,现在就去!”计时策命令似的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已经通知曹副书记马上到我办公室,我再详细听听汇报,你就去你的。”

计时策在尤熠光心里又高大了一截子,非常佩服,他策划事儿从来都是天衣无缝的。尤熠光轻松地说:“我马上就去!”

计时策赶到办公室门口时,曹晓林已站在那里恭候了。

计时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边往办公桌前边走边叹口气说:“熠光这个弟弟真不争气,别人都说他平常挺忠厚老实,关键时刻就给你丢人现眼,往眼里揉沙子……”曹晓林跟在身后,瞧着他大得格外出奇的后脑勺、圆浑的两个肩膀头,嘴上点头哼是,心里却在嘀咕:这可真是个老阴棍呀!他心里明白,目前在芬河市这五大班子成员中,这个计市长最信任的是自己。从内心感谢的是他把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一直提拔到主任、副县长,去年这个时候又提拔为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虽然在几次班子成员之间的矛盾斗争中,自己备受他宠爱和信任,却常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这几年算是理解透了,在几件险事上,他常玩阴的,又从不说透说明白,全凭你去理解着办,有时他说让你去办的,你要真办了,他倒不高兴;有时他明明说不让干的,实际上心里是让你干,你要真不干,他倒会借别的由头找茬向你发火。听他的话,就是要听音,特别是听藏在话后面的音。他就是凭这个,成了官场上的常胜将军。跟着这位市长干工作,就像终日在猜谜语,摸着干,猜着干,自己总算是猜出了规律和经验,好不容易要猜成个市长,眼瞧要成的事了,突然又杀来了一匹黑马,来了个罗平凡,一下子搅乱了很难再圆的梦。

计时策缓缓坐到了办公桌旁的老板转椅上,双臂扶案,就像要脱稿做报告那种姿势和神态。当市长以来,在这里接待不同的干部他有不同的讲究,一成不变地遵循着。越是最信任、最能心领神会执行他的意图的人,说话、形态越严谨,这种姿势只有对曹晓林、尤熠光等才有;换成其他干部正常来汇报工作,就比这稍显随便一些,身子则侧一侧,有时还两手扶着椅子随便转转身子;只有地区机关来了同级别干部或省委、省政府部门的领导,他才能坐在外间沙发上,甚至自己倒水,并列坐着交谈。

这一点,曹晓林是瞧习惯了的,看明白了的。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熠光的弟弟正在向我检讨,说是喝了酒,还说了些客观情况,我当场又狠狠批评了他,不管什么客观情况,都要以查主观原因为主……”计时策说到这里又把话头返了回去,“他开始还想搪塞过关,我立即严肃批评了他,有物证、人证,搪塞得了嘛!”

“是是是……”曹晓林心里明白,他这是弥天大谎硬当真话说,也是在交代,要把开车司机、公安局收发室老头等那些人证都安排妥当。

没等曹晓林说什么,尤熠光敲门走了进来,本来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这回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兴冲冲神色,一下子就让计时策的形态、曹晓林的形态给规矩住了。他往曹晓林旁一把椅子上一坐说:“计市长,实在是给惹乱子了。我本以为我那个弟弟为人老实厚道,嘴又拙,受点处分再寻死上吊可怎么办,再说,我那个兄弟媳妇不是省油的灯,我替替他……”

曹晓林心里明白,这又是谎中谎,是在给自己办这件事听的,也是尤熠光这小子在按着计市长的意图往深里演谎戏,一旦扮露了马脚,计市长却是一身清白。

“你想想,能这么简单?你以为你省里有人,你知道咱们罗书记是谁点的将不?是新来的省委书记梁威!”计时策用手指敲得写字台嗒嗒嗒直响,眼睛盯着尤熠光,“这种事情还敢冒名顶替,真是胆肥了……”

曹晓林心里明镜一样,计时策和尤熠光这场二人转又是演给自己看的,说给自己听的。跟着他干怕就怕在这里,他谋划精密有方,一旦出了差错露了马脚,自己就是垫背的。这样的事情干过,开始直冒冷汗,渐渐习惯了,又想想,要是没有这个计时策也就没有自己今天这个副书记,干砸了让上面免职就算恢复本来面目,不干砸就干一天赚一天,何况有这么个老谋深算的上司,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于是,强振精神,把垫背的担子承担了下来,也就积极配合,假戏真做:“哎呀,熠光局长呀,还是听计市长的,那就实事求是吧!我保证实事求是地搞好调查,拿出妥善处理意见。你弟弟的事儿,处理轻了重了,你可就得多理解了!”

“好说,”尤熠光笑笑,“理解万岁嘛!”

计时策见曹晓林承担过了他布置的任务,心里一阵轻松,而且有万无一失、不损大局的感觉。这大局何止是为了保个尤熠光呀,还有省里的那个大官呢,这是一系列呀!

“熠光,你也要接受你弟弟的教训,”计时策从内心里气愤,“以后一定要检点一些,不要什么场合都去,我听说,还是公款消费,要像个共产党员和领导干部的样!”

尤熠光苦笑着点点头:“是,是是。”

计时策头不抬,眼皮不挑,叹口气说:“好,你去吧,好好批评批评你弟弟,你们是亲兄弟,深点儿浅点儿都没事儿,不到十分必要,我就不找他谈了,去吧——”

曹晓林说:“计市长,我也去按您的指示落实去吧?”

“熠光,你快去吧,我和曹副书记还有事要交代。”计时策说,“晓林,我找你不光是尤熠亮打罗书记的事——这点事虽然惹到了茬子上,让你去处理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向你交代。”曹晓林说:“计市长,你说吧,还有什么指示?”

他所以让计时策得意,就是计时策能假事儿真正经,他能正经干假事儿。

计时策是越大事越端庄,越摆出那副不离谱的神态和模样,不论是形态和说话。“晓林,真是预想不到的事情,按着事先与地委的沟通,我能接任书记的话,你是唯一接我班子的人选,这一点,地委胡书记已有了态度,还说这是民意,也是工作的需要。”他把“民意”说得很重后又平缓下来,“看来,胡书记很欣赏你,我和地区组织部也做了沟通,准备我们呈报后,就沟通省委组织部来考核,没想到省委书记梁威突然给我们派来了罗平凡。这点,不光我要想通,你也得想通啊!我们作为党的这一级干部,在这些大是大非和原则问题上一定要和省委保持一致……”

“这没问题。”曹晓林细领会着意图,知道这只是序曲,应酬一句,细细听着。

计时策轻轻叹气说:“刚才,胡书记特别向我交代了几句话,这次罗平凡来任市委书记,正面临换届选举,让咱们一定要高度重视!”他说着调子变缓,字字咬得很重,“胡书记还指示说,罗平凡同志新来乍到,这选举的事,要靠我们这些老同志在党代会上保证贯彻好省委的人事安排意图……”

“计市长,这您放心。”

“不过,”计时策转了口气,“凡事都要看到顺利的一面,也要估计到不顺利的可能,现在民意难测呀!听说南方几个市、县在换届选举中都出了问题,有的市委书记落选,有的市长落选。据说有一个县城,二十一个乡镇,十五个乡镇长落选!我们党是既讲集中又讲民主的。你是分管党群工作的,现在已经是立秋,春节过后就要开党代会,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常说这句话,这回,这句话里可是有特殊含意。形势摆着呢,明年三月份省委班子换届选举要召开省党代会,我们必须在市党代会上选出出席省党代会的代表。按理说,罗书记要是能来工作上一段就好了……”他把最后一句格外加重了语气,“你的任务很重要啊!”他尤其把“很重要”三个字说得很重,和前面“民主”两个字同等语气,同等重要。

曹晓林听出来了:“民主”和“很重要”是这番话的主题。那个地委胡书记究竟怎么说的无法考究,计时策市长的心迹已很清楚,要借这次罗平凡来的时间短,匆匆参加选举来……

“晓林啊,”计时策仍然没有改变神态,但换成了长者的口气,“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可以这样说,你提这么一个半拉子市的市长还是称职的,失去了这次机会也别灰心,除了对你以外,我从来不对任何干部许这样的愿,可以说是手中有原则,心里有感情!话这么说吧,地委的认可,说明你已是成熟的后备干部了,不能在这里当候选人,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当候选人嘛……”

曹晓林听着心里明白,这可不是他的真心主意,这是他让自己策划“民主”,一旦出了问题,这是垫背词。他像一个死了的鬼又被勾活了,心里也活跃起来,计市长要通过民意来当市委书记,罗平凡就得由省委另行安排,那么市长人选还是自己的……越想越来情绪,恭敬地瞧着计时策说:“计市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理顺民意,顺乎民意,落实好省委的意图!这一点,确实‘很重要’。”

计时策见曹晓林把他加重的词儿都点出来了,知道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图,站起来送曹晓林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头说:“晓林啊晓林,我现在就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毕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最多再干一届也就转业到地区人大,或者政协了;你还年轻,这里的事业还得靠你们……”

曹晓林说:“计市长,不管往下再经几届班子,谁也得承认计市长任市长又负责市委全面工作这段干出的辉煌业绩!”

“哈哈哈……”计时策笑了,“不是都这么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

曹晓林走出办公室回头告辞的时候,计时策首次这样伸出手来主动与他握手,而且握力很重很重。

夜,已经十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