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凡走出会场的时候，史永祥已提前走出调来一号车在门口等候了。说是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人边走边谈去市委大楼认认办公室的门。罗平凡应承后指指从日本进口的4700沙漠风暴大吉普说：“我认货，知道这家伙跑起来的威风，可是贵不说，耗油量大，跑一分钟就要一元多钱，算了吧，以后我不坐这玩意儿，还是弄台国产牌的。”史永祥说：“都买了，这是前任书记的，坐够公里数，再换国产的吧。”罗平凡说：“不，听说这种车还不好买，就卖给私企老板，现在看才八成新，能买三四台国产车呢，让车少的单位也方便方便，我在清河县的时候还骑自行车呢，别的干部见我这样，也就效仿了。”史永祥说：“我明白了，这就是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说的，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罗平凡笑了，他先迈开步，两人边走边谈，直奔市委大楼走去。
史永祥随身进了书记办公室，顺手把门一锁，惊喜若狂地使劲拍一下罗平凡的肩膀说：“当众我不敢表现出来，太棒了，我的书记，你的就职演说太棒了，我听着听着激动得把手掌都要鼓肿了，现在还有点疼。”他搓搓手接着说，“走出会场的人，我听到了，没有一个不赞扬的。看来你不愧是七七级的高才生，比在清河时的风采更风采了，讲话出口不凡，从不落俗套，最能借题发挥，比在清河县时水平更高了，更艺术了，难怪三年改变了清河县的贫困。新来的省委书记梁威有眼力，有眼力！”
“夸张了吧。”罗平凡已体会出就职讲演的成功，心里很兴奋，特别是在这么一种异常复杂的情况下，能借题发挥取得这么好的效果，第一次自己对自己满意，还是说，恐怕复杂的事情还在后头。
史永祥一甩胳膊：“嘿，我就相信这个开头，万事开头难嘛！前任市委书记卞宏远就是开头没开好，雄心勃勃地要烧好三把火，结果引火烧身了，没到半年就蔫退了。”
罗平凡随着史永祥一起坐在会客间的沙发上关切地问：“烧哪三把火？”
史永祥说：“眼下，仅公款大吃大喝，不算，吃完了，还要洗，还要按，更有甚者党员干部家庭婚丧嫁娶大操大办，扫黄。我真担心你最后那段会带出几句要狠狠打击卖淫嫖娼、色情服务呢！开始就烧火，重蹈卞宏远的覆辙，我白为你捏了一手心汗，白白浪费了感情……”
“永祥，”罗平凡站起来在沙发前走动着说，“这三大丑恶现象几乎成了社会的顽症，刹公款大吃大喝，刹领导干部家婚丧嫁娶，扫黄都是近来的事情，时起时伏，确实是群众深恶痛绝的热点问题。治理这些东西，开始就没从根上治好，就像要用老鼠药去灭老鼠，药力不够，一下子没药死，还用这种药去药，那老鼠反倒有抗药性了。甚至有些人认为这是开放城市的需要，否则，招商引资就困难了，真是岂有此理！现在看来要根治，必须选择一个切入点，选准时间，研究一套很好的根治办法……”
“什么办法？”
罗平凡站在他面前：“只是不能用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办法，你想，这些丑恶现象盘根错节着很多关系，治不好反倒跌进去……”
“任其泛滥？”
“那怎么能呢？不能不治，也不能把它作为一个新上任干部的切入点去治。先抓住一个大的切入点；切出名堂以后，选择适当时机，适当办法，再作为小切入点，一刀除根！”他停停又补充说，“我得在这站稳脚跟以后才能大刀阔斧！”
史永祥忽地站起来，高兴地说：“我明白了，就是你刚才就职演说说的前进——！”
“对！”罗平凡一甩手，昂扬地说，“研究经济发展战略，头拱地也要先把经济工作搞上去，等经济的项目有眉目启动了，致富与治腐双轨制并行，即使偏激过分点去治理，让群众看到了美好的前景，什么主要，什么差，群众自然会分辨清楚，我以正压邪，也无碍大局……”
“好了，好了，我的顶头上司！”史永祥说，“我算服了，思路就是和他们不一样，喂——胡书记说的换届选举呢？”
罗平凡坚定地说：“别看是涉及我能否站住脚的问题，也只能当大事来抓，而不能当成压倒一切的重点来抓。经济，经济，一切都要围绕经济发展转，就是要千万百计把经济发展上去！”他停停说：“永祥，我有个想法，要搞现代化农业建设没有人才不行，我设想，等开完党代会，我站稳脚跟儿后，想制定优惠政策，引进一批农大毕业的七七级毕业生……”史永祥兴奋地说：“我双手赞成，就引进你们温春农大的，你肯定有号召力。你说的太对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百废待兴，要兴，要发展经济，关键是人才！”
“平凡，英雄所见略同呀，到时候，你出面，落实的事情交给我。”史永祥接着说，“刚才那番讲演那么精彩，大脑已经经过了一番劳累和兴奋，让大脑休息休息吧，不谈牵扯神经兴奋的话题了，进你的办公室里间看看。”
罗平凡走进一看，一切都准备妥当，这个办公室已经以新面貌在迎接它的主人了。
“喂，我说平凡，”史永祥想起了一个纳闷的话题，“谁这么凑趣，还往台上给你递了个条子？”
罗平凡刚想坐到办公椅上，一下子转过身来：“我在那里洗头的时候，旁椅上坐着两个形貌比较有特征的，一个大腹便便，一个年龄不大，留一撮小黑胡。美发的老板大概是想拉我做常客，卖弄到他那里去的人层次高，说一个是建委主任，一个是建筑公司总经理。”
“你这一说我知道了！”史永祥有把握地说，“一个叫齐贵山，一个叫房小虎，这两个都是计市长的得意门生。计市长抓城市建设，他俩是出了力的，一个是全地区的特等劳模，一个是全市的特等劳模。不过群众也有反映，说他们借抓城市建设大捞了一把……卦仙还编歌说：干部要想富，快快抓建筑。给别人筑幢房，给自己筑坟墓。”
“噢？这么巧，碰上了这么要害的人物……”罗平凡想起了一件事，梁威书记谈话时曾交给自己一封信，落款是市委机关干部，反映的就是这个问题，揭发得很尖锐，信里提的就是齐贵山、房小虎，还有计时策，一再嘱咐只是密切注意线索。他立刻就判断出，写那个条子的非他俩莫属。“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遇上这么两位要害人物，现在看来，写条子的人是有目的的。”
“平凡，你是先发制人了！”史永祥舒心地说，“这个小地方，这头跺脚那头能听响，你不来这一下子，说不定一两天就满城风雨了！”他说完后，也当唠闲嗑，“你到的哪个美发中心？”
罗平凡回答：“在太平街，大概是叫小白桦美容美发中心。”“美发中心的老板白华，你不会忌讳吧，她可是你高中时的初恋呀。”罗平凡笑笑说：“那有什么忌讳的。”史永祥问：“毕业后再没有来往吧？”罗平凡说：“还会有什么来往呀，是因为我下乡了，她踹的我，我又不欠她的，你要不说，要是不见到她，都淡忘已久了。我妻子给我打电话时还给敲警钟呢！”
史永祥说，“听说嫂子可是个贤妻良母，别让她在这种问题上操心。”罗平凡说：“你放心吧，不会的！”
“相信，我真的很相信你的为人和品格。社会上传说，那里是有名的色情窝，还说是公安局某某某给那里当后台。都这样说，谁也没有证据。”史永祥诡谲地一笑，“喂，你能不能把那个条子给我看看，让我琢磨琢磨！”
“好吧。”罗平凡往办公椅上一坐，顺手掏出了那张条子。
史永祥接条子一看，皱了眉，脑里生起了一个疑点：“我倒不相信你去那里干坏事，也不相信你迈步进去前就有什么动机，是不是一见到那位漂亮的白华小姐就洗了头，也想让她给你按摩按摩，偷偷享受享受呀？”
这一下让罗平凡说不清楚，他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这老同学直炮筒子，子弹瞄得准，在学校时就常这样直言不讳。他连连摇头：“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可是也没完全否认，他知道，有了实话，才能继续换来这位老同学也可以说是当年挚友的真心。
“没那么严重也是有点，好歹你是坦白了！”史永祥走近桌前敲敲桌子说，“我的老同学，我相信，你是一刹那先控制住自己了，要是真的有一点点，可就完了，好险啊！”他说完松了口气，“真感谢你还像当年那样对我坦率！”
罗平凡站起来，脸红过之后便是更加自然轻松：“我也真感谢身边有这么个直炮筒子，以后会经常向我开炮，让我保持清醒头脑，简直太好了，永祥——”罗平凡说着站起来紧紧握住史永祥的手说，“有人说，我们党内所以能产生一些腐败现象，其中一条主要原因就是目前我们国家法制不健全，执法缺力度，对权力缺乏有效的制约机制。如果这话有些道理的话，我身边有你这么个直炮筒子，那就可以不生腐败，多生勤政，加大马力前进啦！”
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史永祥主动松开手说：“过去，你有你的聪明智慧，当然也包括小聪明、小狡猾，有靠聪明智慧成大事的时候，也有小聪明、小狡猾误大事的时候；我有的直炮筒子放大炮击中目标的威力，也有炮线过直坏事的时候。咱俩就一如既往，互相制约，共同向着目标——奋斗！”
两人正交谈得热热乎乎，丁奇峰和叶小冬一人捧着厚厚的一摞子材料，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不用问，我一眼就知道”，史永祥手点划着，很不客气地说，“你是丁奇峰，你是叶小冬，都是七七级毕业后跟着罗书记去清河县，现在又转战到我的芬河市这三亩二分地上来了，罗书记安排给我，让人事局派人去给你俩办调转关系，办关系的人回来了，反倒找不到你俩了，我来找罗书记有事汇报，正准备问罗书记呢，好几天了，再不见人影就要发寻人启示了！”
“这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史永祥同志，市委的大管家，”罗书记一听话音就是要开批评了，截住史永祥的话，说：“快老实给我交代，哪里去了，你俩让史秘书长好着急！”
丁奇峰说：“罗书记，你说不让我俩回去了，我俩一商量还得回去，来这里要大力发展水稻生产，除叶龄诊断资料外，还有诸多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都在秦琼家，我去要他不给，算是好说好商量到县里找地方复印了一份带回来了，”他抖一抖一大摞子资料说：“你看，多着呢。”
“小冬，罗书记说，“奇峰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啊？是不是给奇峰打下手打惯了，连人家去取点东西，你也跟在屁股后面凑热闹啊？”
“哎，不叫你书记了，”叶小冬一梗脖子说：“师兄，这回，你可是翻错眼皮小看老弟了，在清河县这些年，可真就是听喝，给他跑腿学舌，这回来芬河市，不瞒你说，我心里可有了小九九，你们知道，我在学校时，主要是佩服你，才跟着瞎掺和，实践证明，我是掺和不过你俩了，清河这八年，”他学着电影《智取威虎山》常猎户一句台词，加重口气，滑稽地说：“八——年——了——！”然后又平和起来：“这八年，怎么也弄不出名堂超过奇峰，那，我不就等于甘拜下风了吗？”
丁奇峰问：“你想怎么着？”
“怎么着？”叶小冬说，“你俩二位师兄知道，我在咱农林系时喜欢上了农林产品贸易，在清河时就偷偷又捡起来了，在学校时，咱们学俄语，你说，岁数大了，不在外语这门上下功夫了，我小冬可不行，俄语呱呱的，我回清河县取回了存放的俄语课本，俄语对照词典，还有边贸指导，这回当着两位领导的面，我要正式和奇峰兄分道扬镳，小屁孩成大人了请求分到外贸部门。”
史永祥听着两个较劲儿的哥们，这些话过瘾，叶小冬一番话让他脸上的笑纹越展越大，他首先握着叶小冬的手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听罗书记说，你俩是打小老爷们儿和小屁孩儿的仗，我第一眼见你，真是个小屁孩儿，没想到人小志大，我这么大可不如你，好，咱外贸局正好缺你这样的人才，你就去外贸了。”然后对丁奇峰说：“奇峰同志，根据罗书记介绍情况，你去农委吧。我知道你是清河县的后备干部，先去做技术员，怎么样？”
“好啊”丁奇峰说：“我就喜欢‘农’和‘技术’这几个字。”
“罗书记、史秘书长”丁奇峰照着叶小冬做个鬼脸转身说：“我给二位透漏个小秘密：小冬和我回来在车上还说想去外贸的事呢，这回如愿了，加上另一件事儿，是双喜临门，这小子走桃花运了！”
罗平凡问：“怎么，遇上一见钟情的了？”
“哎呀，”叶小冬说，“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没一撇，我看连那一捺都过半了，嘿，这回呀，我可算看见什么是闪电式恋爱了。”丁奇峰说，“你和人家那姑娘眉来眼去，那姑娘脉脉含情，又暗送秋波，这种事情还能瞒过我这经历过的小老爷们儿！”
“小冬这小子，老大不小了，在清河县时，我就发现他闪了几个姑娘了，可惜没闪成，”罗平凡说，“奇峰，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丁奇峰从头到尾说起了叶小冬闪电式艳遇：罗书记让宾馆安排住宿的那天晚上，宾馆服务员给丁奇峰和叶小冬安排进房间后，忽然听走廊里有说要去火车站的车，叶小冬急忙出去搭讪，原来是位漂亮的姑娘，很好说话，他上前一问车里恰好有两个空位子，那姑娘爽快地同意搭乘，两人高兴地搭上了车，叶小冬有意和那位姑娘挨着坐，并时时偷偷去瞄人家，听姑娘和别人说话中透漏，八二级省外贸学校毕业后，分到芬河市对外贸易局工作的。叶小冬一听说是省外贸学校，便主动用俄语搭讪，可以看出那姑娘对叶小冬也有好感，就用俄语回答，回着回着，叶小冬的俄语问话越来越深，而且很外贸专业化，那姑娘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了，脉脉含情地说，有机会要向叶小冬好好学习学习。
史永祥听到这里问：“那姑娘是叫计美娟吧？”
叶小冬问：“你怎么知道？”
“这么一说我就猜出来了，”史永祥说，“那是计市长的千金呀。”
“噢，计市长的千金？”罗平凡问，“永祥，那姑娘很轻浮吗？”
“不，”史永样说，“长得很漂亮不说，非常聪明、坦率，而且直面人生，很尖刻，和她爸爸可不一样，很像她妈妈，多少人求婚她都不应呢。”
“噢，倒挺有意思，”罗平凡问叶小冬，“小冬，能看出人家有那个意思？”
叶小冬不好意思地只搔头：“我还真不知道是市长千金，我问她，她说她家是什么乡下种地的。”
“这就叫不渲染自己。”丁奇峰一旁插话说，“我看俩人都有那个意思了，他俩坐在一起的时候，小冬直往人家身边凑乎，车子转弯时一晃，小冬不知道有意还是惯性，都贴到人家身上了，嘴上说对不起，却好一会儿才离开，姑娘笑着直说没关系，没关系……”
罗平凡说：“是挺有意思，小冬，快交代交代感受到的心灵上爱情火花的碰撞！”
丁奇峰指着叶小冬说：“快交代！”
叶小冬交代说，他给计美娟偷偷写了一个纸条，今晚七点钟在公园门口相约，丁奇峰给了叶小冬一拳说：“你小子真是个鬼子溜儿，我怎么没发现，快坦白，计美娟答应了吗？”叶小冬说：“她看了纸条轻轻点了点头……”
丁奇峰和叶小冬走后，史永祥说：“要是叶小冬真的和计美娟谈上恋爱了，也许从中一调和，计时策就不会那么老谋深算地算计你了。”
罗平凡笑笑问：“计市长听他女儿的？”
史永祥说：“听说计时策不惧妻子，却有几分惧他这个女儿，家庭一些问题上，他的女儿很强硬……”
罗平凡问：“这话怎么说？”
“听说计市长在和白华的关系上由于计美娟的作用，他俩才没有走那么近，”史永祥说，“特别是计美娟毕业回来这几年，她专门打听计市长的时间表，一发现疑点就穷追不舍，弄得计时策很难和白华见一次面。”
“噢，”罗平凡说，“这个计美娟是父母婚姻的捍卫者，可是，她捍卫了外表，却捍卫不了内瓤呀。”
史永祥说：“这就避免了一些是非嘛！”
罗平凡说：“那倒是，但愿这个计美娟与叶小冬终成眷属，也成为我们友好相处的捍卫者。”
史永祥说：“好，那我们也想法尽量促成叶小冬和计美娟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