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观建于先帝时期,当时有位云游的道人矛生,带着弟子游历天下,炼丹制药,治病救人。一时间民间流传了不少佳话。
后来京城发生瘟疫,矛生炼出灵丹妙药,解救百姓于水火。先帝亲自召见,矛生其貌不扬,但是心地宽仁,先帝引为良朋,又感其功绩,封为仙师,时时召见。
后来先帝在长安城外修建了黄帝观,供奉了黄帝,仙师带领弟子在此修行制药。
后来矛仙师故去,大弟子度氏成了第二代观主。
如今第二代观主也故去了,第三代的弟子却还是一群毛孩子。
刘健恰好成了第三代的观主。
皇帝对刘健很不错,指派了童仆八十陪着他修道,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孩子。
刘健本性良善懒散,成日就带着那八十童仆瞎混日子,把个黄帝庙变成了猴子山。
就连原来度仙师的弟子,也都懒懒散散起来。
到道观没过几天,就来了不速之客。
寻常日子,也有些人会来这里拜访,有些是向道长们求药,有些是来游玩,还有些是来给黄帝上炷香。
今日来的人不同,他是来访友的。
东方朔到了道观后也不拜见现在的观主,先前的泸州王。
他直接找了前观主的大弟子太明。
说是大弟子,其实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小道童,而且这个道童的脾气的的确确不好,嘴巴十分的刁钻。
太明一见东方朔,一脸的不悦。
他道:“瘦皮猴,你又来骗酒?”
东方朔道:“我刚刚结了婚,喜酒已经喝了不少了,况且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喝酒。”
太明大惊:“你不想喝酒?真是怪事,你这个泼皮竟然有不想喝酒的一天。”
东方朔道:“我说了不喝酒就不喝酒,现在,你就是把一百年的桂花酿放在我的面前,我也没有心情喝。”
太明好奇道:“你不是来偷酒,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东方朔道:“我是来找你师叔的,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太明摇头:“师叔云游四海,我哪里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东方朔脸色大变:“不可能!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要回来祭拜他师父的。”
太明道:“师叔他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是到海外仙山寻药,今年不能回来了。”
东方朔一把抓住他手臂:“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太明摇头。
师叔丹辰子云游四海,他不回来,没有人知道去哪里找他。
东方朔突然一把冲过去抱住那新度金的黄帝神像,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天哪,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活了!”
他哭的肝肠寸断,闻着伤心听者流泪,一把鼻涕一把泪。
太明平日里经常奚落他,如今见了他这个架势,一时间愣在当场。
谁会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突然抱住神像哭的这么的凄惨!
等到太明回过神来,立马冲过去拉开他:“喂,瘦皮猴,你哭什么,你要哭,也不要抱着神像哭,你看看,你的鼻涕都沾到神像上了。”
东方朔哭的凄惨,哭的旁若无人,他被太明拉开,又转而抱住神像前边的大鼎哭起来,头都伸到了鼎里,香灰弄的他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他还在哭。
太明头痛的思量着要不要去找几个师弟来把这个无赖扔出去。
就在他左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有人来帮了他。
一人在门外朗声道:“呀哈,我不过是偶尔来神殿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智计无双的东方大人这幅模样,真是太有意思了。”
观主刘健和流苏一脸惊讶的跑过来。
后面还有一脸不可思议的霍去病。
他今天一时兴起来拜拜神,不想见到了这样一番奇景!
东方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竟然不管刘健的奚落,又继续旁若无人的抱住大鼎哭着。
他实在是太伤心了,他没有心情去管来了人,也没有心情管太明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嫌弃的跑走。
他只是哭。
他哭的刘建和霍去病都说不出话来。
流苏忍不住道:“这位先生,你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么?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东方朔没有理她,还是自己哭。
流苏又道:“你要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不妨和人说一说,也许,心里会好受一点。”
东方朔反而哭的更加的伤心了,他一面哭一面抓着大鼎里面的灰,仿佛这样能够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
流苏走到他面前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先生,这鼎里的灰很烫手吧,你一定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但那个让你伤心的人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东方朔这才抬起头看过来,他面前是一个青色道袍的少女,面容安静沉着,她有一双温柔清亮的眼睛,充满了关怀的看着他。
任何一个陌生的人,要是见到这样的眼睛,都会安心下来。
东方朔止住了哭,把手从鼎里面拿出来,他抓起自己的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擦。
霍去病没有说话,他皱眉别开脸去,这人竟然把朝服弄成这幅德行。
刘健也没有说话,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等到东方朔收拾的差不多了。
流苏才问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吧。”
东方朔的眼睛里再一次充满了泪水,他说:“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快要死了。”
流苏一愣。
刘健也一愣,他真是后悔,自己进门的时候竟然那样的嘲弄他,真是不应该,他不知道东方朔哭的那么凄惨是因为有这样凄惨的遭遇。
但是他本来应该想到的,任何一个哭的凄惨的人,都是因为有凄惨的遭遇。
他发誓他以后再也不会嘲弄任何一个在哭的人。
流苏缓缓道:“你的朋友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东方朔的泪水已经控制不住的留下来:“他病的快要死了。”
流苏刘健还有霍去病都难过的看着他。
刘健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的心肠都要碎掉了。
东方朔继续说:“我的这个朋友虽然脾气不招人喜欢,但是心肠却是绝无仅有的好,我实在不能忍受他死了。”
流苏道:“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东方朔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的脸上早就已经沾满了泪水和炉灰。
他说道:“他的的确确是个非常好的朋友,我花钱没有节制,总是把钱花的半文都不剩。”
流苏道:“他一定总是借给你钱。”
东方朔大呼:“不,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他这个人,一点都不慷慨大方,他总是要在我穷的快要饿死的时候才借钱给我。”
流苏没有说话,她深深看着东方朔。
东方朔却反问道:“这位姑娘,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么?”
流苏缓缓道:“或许,他知道,若是借给了你钱,你花钱就更没有节制,所以他只在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才借钱给你。”
东方朔终于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他竟然坐到地上哭起来。
黑色的朝服像是块破布一样拖到地上。
他哭道:“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借我钱,所以,我还是会花钱没有节制,因为我知道,有他在,我总是饿不死的。”
就是流苏再世为人,也忍不住动容,她道:“或许,你的朋友也知道这一点,而他也愿意一辈子借钱给你。”
东方朔点头道:“你猜的不错,你真是个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流苏叹道:“因为任何一个人,要是交到你这样的朋友,都是会愿意一辈子借钱给你的。”
东方朔道:“可是我却没有钱借给他,姑娘,你知道吗,我这个人总是过一天算一天,根本想不到明天会怎么样。”
流苏点头,真诚的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虽然没有钱借给他,但是你一定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他。”
刘健突然道:“东方先生,你先不要哭了,你总是要告诉我,你那个朋友在哪里,得了什么病,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我的钱财不少,还有这位霍骠骑,他也有很多的钱,我们一定会为你的朋友寻访名医,找到办法救你朋友的命的。”
他一拍霍去病:“对吧,骠骑将军。”
霍去病也道:“对啊,东方朔,你还是不要哭了,去病一定不惜耗费钱财,为你寻访名医的。”
东方朔却是不看他们,他只是郑重的看着流苏:“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答应了我的朋友,一定不会把他生病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
刘健着急道:“你这么做,对他岂不是有害无利。”
流苏温和的道:“不错,讳疾忌医,你的朋友可是一点也不太高明,你还是说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东方朔大声的说。
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短刀,他说道:“我答应了他,一定不会说出去,如果有人逼我说出去,我一定会割掉自己的舌头。”
刘健大惊:“喂,你,你好好的带一把刀干什么。”
东方朔道:“自从我答应他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带着这把刀,一定不能让自己失信于人。”
霍去病失笑:“东方大人,我们相信你总行了吧,你还是把刀放下了吧,你说要割舌头,你拿刀对着自己的手干什么?”
流苏和刘健都看向东方朔手里的刀子。
他手里那锋利无比的到正对着自己左手的小拇指。
刘健松了口气,东方朔素来能说会道,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他绝计舍不得自己这条舌头。
他脸上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下一刻,他就惊呼了起来。
因为东方朔竟然真的割下了自己的小拇指。
霍去病大惊失色:“你?”
流苏看着地上的血,颤抖着说:“先生,你这是为什么?”
东方朔悲伤的望着她,流苏也被他的悲伤感染了。
太阳似乎也被他的悲伤感染了,天地万物,山河日月,都被他的悲伤感染了。
东方朔说:“我的确是不会随便割下自己的舌头,但是不代表我不会割,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告诉姑娘你,我的确是会舍得割下自己的舌头。”
刘健立即冲出去找大夫,他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也不忍心听下去。
霍去病一把扯下自己的袍子一角给他止血。
流苏叹了口气,默默点点头,她看着东方朔。
她说道:“我相信你,一个毫不犹豫割下自己手指的人,一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割下自己的舌头。”
东方朔轻轻的笑起来:“我就知道,像你这么美丽而且善解人意的姑娘,一定不忍心我继续割自己的手指,一直割到舌头。”
流苏再一次叹了口气,郑重的道:“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问你这件事,一个字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