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衣在水滦帐中,正举着油灯看地图,忽然低头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心中暗自纳闷:谁在这时候记挂着她?
水滦笑道:“看样子是太晚了,夜里的冷气都在这时候上来。也难怪你冷得打喷嚏。”说着,他顺手从一边拿起一袭战袍,披在青衣身上:“咱们困在这里好久了,木炭也将将用完,没有火盆,你将就着些吧。”
林青衣垂下眼睛,用一种轻松打趣的口吻道:“这算是‘解衣衣我,以食食我’么?”
“唉,你这人,”水滦无奈:“总觉得别人对你好,都是在做交易一样。”
青衣凉凉的说:“莫非我现在不是在为小王爷你卖命?”
根据水滦所带出来的家谱,他的血脉可以追溯到高祖皇帝一脉。那时天下甫定,高祖将自己的亲弟弟分封到晋州,他弟弟在晋州努力开枝散叶,光儿子就有九十余个(水滦抱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的”),这九十多个儿子里头,能裂土封候的只有十来个,剩下的八十个白领了个王爷头衔自谋出路,水滦的祖父的祖父便是这八十行中的一个盐商。
当初青衣听完水滦这番自报家门,沉默了好久,才说:“其实你身上流淌的血,已经和孟朝没太大干系了吧。”
水滦强辩道:“但这毕竟曾经是我朝的天下。要不是阉党乱政……”
“没有阉党乱政,你现在也只是个有钱点的盐贩子罢了。”水滦还记得,林青衣说这话时,神色很奇怪。却不像是鄙视他商人的身份,硬要说的话,倒像是在鄙夷那个风气糜烂的孟朝。
他在一开始也曾疑惑过青衣的出身。这人的出现就像平地上升起了一阵雾气似的,既找不到前因,也不知道后果。水滦旁敲侧击过青衣的家乡,那是在青衣第一次替他出征大胜归来的酒席上。
那个时候的林青衣被他有心无意的,灌得酡红上脸,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水滦把他从人堆里架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傻笑,虽然还是一副积贫积弱的模样,眉宇之间却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孩子气。
水滦还记得那个时候青衣醉的厉害,他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这个小孩儿是在笑话他的名字。
“喂喂,皇族内都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给皇子们分辈分的,我就是水字辈,有什么可笑的了?”水滦万分无奈:“不过像什么沐啊、清啊、汉啊、江啊之类正常些的三点水的名字,早就被嫡系那一支抢得差不多了,我这还是父母翻了好久的书,才勉强从古籍里凑出来的。”
滦者,河清海晏也。
林青衣依旧笑,只不过比之前含蓄一些,懂得什么叫笑不露齿,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水滦心中一动,试探性的问:“青衣,什么时候仗打完了,你回家么?”
“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林青衣此刻已经昏昏欲睡,倒在水滦身上,水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这人含含糊糊得给他形容:“好高好高的山~~~嗝~!”、“很美很美的云~~~~嗝~!”还有“好冷啊……”然后头一歪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在说家里冷,还是说他此刻觉得冷。
青衣似乎还曾经有个师父,水滦一度好奇到底是何方高人才养的出如此弟子,但青衣的口风始终很紧,除了知道他师父年纪似乎并不大之外,剩下的依旧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和青衣混熟了以后,那人曾奇怪的问他:“你任我为军师,我给你出谋划策,又不干我师父的事儿。莫非你是嫌我哪次仗没打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浅显的道理水滦自然是懂的。也是怕青衣再多心,水滦便没有再打听他的过往。
“诶,对了,你今天捡到的那个人,”水滦忽然想起白泽:“……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你怀疑他?”青衣头也不抬。
水滦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有点儿。”
林青衣点头道:“其实我也怀疑。”
“你怀疑他什么?”水滦大奇。
林青衣指指自己的脑袋瓜:“我怀疑他这里可能有点不清楚。”
水滦:“……”
水滦一口老血被他险险的吞了回去,擦擦头上的汗,他总算说到自己的正题:“我倒是怀疑他可能是个断袖。”
林青衣收起图纸,断袖不断袖的,不是她关注的问题。话说回来,倒是断袖更不值得她操心。
白泽……白泽。话题既然引到了他身上,林青衣就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的想。
这个人,出现得古怪,说话也古怪,举动更是古怪到家,相比这些起来,他那身一开始让人惊讶的乞丐装反而被这一系列的古怪比了下去。
最为古怪的是……那人竟然能一开始认出是“她”而不是“他”。
青衣又瞥了一眼水滦,心想自己的易容术应该还没有差劲到随便一个叫花子就能认出的地步。否则这前朝的小王爷和这十万大军就都应该自戳双目以谢天下。
看来,她有必要再好好“接触接触”这个自称白泽的奇人异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