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恨了她一辈子。
明黄龙袍,朱红漆栏,北孟中兴之帝水滦站在天启城万寿阁上,脚下踩着皑皑河山。少顷,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银月,本以为你能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手段,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死了吗。
怎么死的呢……是于兵荒马乱中被一箭穿心?还是眼看大势已去,自己服毒自尽?
禀告完毕的老臣擦擦头上的汗,心想那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终于是死了,就是不知道皇上准备怎么处理他的尸体?哎呀,对了,据说那个人曾经是和皇上一起打天下的军师,也算是聪明了一辈子的人物了,到头来怎么就在这种天下已定的时刻昏头昏脑的起兵造反呢?
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吧。
正想着,忽然听到声音。
水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飘渺:“把那个人的……尸首,运进京,不用给我看。直接烧成灰,一半倒在天山雪峰,一半埋在极北冰滩之下。”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
水滦说:“即使死了,我也要让她尸骨分离,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雪山之巅,寒冰之下,我要让那个荒野幽魂,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我要让她,永永远远诅咒这人间的刻骨深寒。
老臣听着那样怨毒得近乎深情的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告退时老臣抬头,看着水滦黑而纤长的眉,苍白得宛然若病的脸,不由得就想,怪不得别人说,男生女相的人,最是薄情。
水滦笼着手炉,雪花点点飘下,举目四望,河山一片干净。
那是他和她,共同打下来的河山。
想顺顺当当重新投胎轮回?不可能。银月,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和你之间,哪怕碧落黄泉,哪怕人鬼殊途,也要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帝王老去,染病龙榻,下面乌泱泱跪着的一大片御医,正在惶恐屏息,等到君王最后遗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水滦的喃喃自语。
他说:“银月,银月,葬骨在你最讨厌的冰天雪地,你不恨我吗?”
御医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君王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银月”,到底是何方神圣。
水滦最终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恨我,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哪一晚化为厉鬼,入我梦中来找我索命呢?”
这是北孟中兴之帝水滦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银月,你不是最怕冷的吗,你不是最怕自己一个人的么,那么我把你流放到了那么遥远那么苦寒的地方,你如果恨我,为什么我一等六十年,你却没有一次入过我的梦来呢?
水滦眯起眼睛,一甲子的光阴了啊……
彼时,他还是前朝王族的后裔,领着三千子弟,在烽火硝烟中欲图天下。
彼时,她还是青衫短打的少女,腰悬三尺宝剑,葛衣粗布蹑足行伍之间。
彼时,那个自称白泽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那个天下分裂,乱世称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