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凝神看着匕首。与其说是匕首，比如说是锋利的长铁片。用手握的地方缠了几圈布条，算是刀柄。刀身甚至没有刀柄长。

越简单的东西，越直接有效。很少有人敢用匕首做武器，专诸炙鱼，荆轲刺秦，无不是狠辣角色。一寸短，一寸险，他敢使用这么简单的东西来杀人，实力的可怖之处不言而喻。古人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他虽然没有这般神通，可也算得上是初窥门径。

莲莲脸色平静，慢慢后退到我身边：“我有一个请求。叶秋是无辜的，你放过他。”我心中一阵感动，跨前一步，与谷之矛对视。

他向我点头致意，始终微笑，却说道：“拔草须除根，杀敌须务尽。”

内敛神意，谈笑杀人，我平生接触过两个人，一个便是这谷之矛，另一个是上海陈天强。

上海陈天强虽然是富家公子哥，却没有一丝纨绔习气。其父陈四爷本是黄浦江上一个码头工人，个头不高，为人阴狠。四五年日本投降，他伙集了几个兄弟，几把菜刀抢了日本一艘运输船，靠着船上几挺重型机枪发了家，从黄浦江头一直拼到南京路十里洋场。几个兄弟按资排辈，他行四，大家都尊称“陈四爷”。为人虽然低调，实力却不弱于当时的上海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四九年上海解放，中共中央严打黑势力，每晚秘密处决的人数按百算，上海滩头人人自危。其他几个兄弟都逃的逃，捕的捕，陈四爷也自知难逃一劫，在上海百乐门宴请群雄，在各帮派首领面前自断一臂，以示金盆洗手，断了江湖恩怨。接着上门找了当时中央特派员龚老爷子，自断双腿，愿以一死，跪求给上海的所有帮派兄弟们一条活路。龚老爷子也是江湖出身，看他也是个汉子，反而与他把酒论交，又念其义气，放了上海一马。后来中央三反五反，上海黑帮几乎消失殆尽，陈四爷反而优哉游哉躲过浩劫。等到改革开放，他又动了心思。那时上海人才凋零，他登高一呼，资历老，国共两党都有背景，大家又感念他的好处，反而成就了他上海滩头陈氏家族的名头，任谁都给给他七分面子。

陈四爷去世之后，陈天强名虽正，实力却不足，眼睁睁看着黑帮大哥的名头被静安区老大高棒子抢了去。陈天强当时二十七岁，未语先笑，风流倜傥，行为放浪不堪，只是在床帏间厮混。高棒子看他不成气，就放他一马，没杀他，也算是给陈四爷留了一条根。没想到陈天强是个笑面老虎，竟隐忍了近十五年，明里经商，暗里贩毒。厚积薄发，在零二年半个月时间一举毁了高棒子大部分产业。高棒子又气又急，年纪又大，竟因此中风死了。

陈天强深以自己为鉴，竟然赶尽杀绝，甚至连高棒子在英国念书的孙子也不放过。上海各大帮派看不惯他的做派，又不齿他贩毒牟利，人心涣散，陈氏家族名存实亡。

在零四年初，高棒子唯一活着的孙女，高巧玲，找了一个朋友，用一把剃须刀灭了他。

值得我多嘴插上一句的是，这个朋友，当时叫叶庆之，本是孤儿，他因慕南朝白袍将军陈庆之“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风采，故自以为名。灭了陈天强后，叶庆之在上海不能立足，后来去了青岛。没想到陈天强的妻子，也就是现在占了上海黑帮半壁江山的金夫人，在青岛悬赏两箱子金条要他的命。他最终在零五年被迫南下，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城市江门，每日修心散漫，改名叶秋，静候风声。这些恩恩怨怨，仿佛就在昨天。

莲莲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点点头：”别担心。“谷之矛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从身旁桌前拿起水果刀，将盘里的苹果削了几刀，随口到：“贱名不足挂齿”

谷之矛安静的看着那几瓣苹果，良久才说到：“我小看你了。”

我将水果刀摆成右斜划的姿势：“我在中国的时候听说过你，你是西藏強巴老爷子的义子。强巴跟我过世的师傅是至交，还请给两分薄面，放我们一马。”，顿一顿，我接着说道：“我师傅姓林。我姓叶。”

莲莲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谷之矛只是笑。我心里不禁一丝忐忑。

“五年之期未到，我们不能坏了规矩。我要是放了你，失信于他人，我要是与你一战，失义与长辈。信义不能两全。”谷之矛沉吟道：“你们中国对你有个称号，叫北叶，与南江江截留齐名。盛名之下，果非虚士，但我忝为印度一城之主，自也不能因你两句话就此罢手。二十秒为限，我攻你守，我如果杀不了米二小姐，即刻走人，如何？”

我望向莲莲，她看看我。我向她点点头，她闭上了眼。

我转向谷之矛，说道：“好”

我声未绝，谷之矛人已至。匕首直捣面门，我身略偏，左脚为轴，右脚踢出，趁其余势未绝匕首力尽之际攻其右手腕。眼看行将踢到，谷之矛却一偏手，匕首直指右脚。这一招看似简单，临机把握之准，招式变换之速，非千经百战不能使之。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忙弯膝缩脚，借势上身前伸，水果刀斜挑其右胁。从来近身战斗，腰两侧最是难防御，力不能至，自身拳不能达，而偏偏人身要害多聚于附近，是以招数中多有斜劈之势。我因手中是短刃，不能及长，但斜挑之下，威力犹在。谷之矛忙侧身后退，也如我这般匕首斜劈。两把短刃相交，叮一声响，水果刀竟然迎刃而断！前后不到三秒。我不禁后退三步，凝神警惕。

谷之矛神情复杂，好一阵不曾出手。不一时二十秒嗖过，谷之矛将匕首收于袖内，走进窗台：“靠兵器之利，胜之不武。我谷之矛一生坦荡做人，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要赢你也要堂堂正正的赢你。你们走吧，下次相见，我不留情。”

莲莲快步走到谷之矛面前，竟深深鞠了一躬。谷之矛也不瞧她，只是昂首看着窗外天空。我和莲莲走到门口，莲莲忽然转过身来问道：“梵天是你杀的？”谷之矛点头：“是。”莲莲眼圈慢慢红了，转身快步向外走。谷之矛忽然道：“你们小心一些，孟买帕博尔也派了人在找你，军队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们。你去新德里吧，那里有你母亲坐镇，你父亲也许能护着你。”莲莲也不答话，快步走出房间。我转身看着他：“五年之期将近，届时再领教神技。”

他摇摇头：“你能一刀将苹果切成十六瓣，我自认短刀技法不如你。我不希望做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