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果有一个城市，富裕而贫瘠，迷人而茫然，伤感而疯狂，顽强而固执，不屑而惊叹，那它一定是孟买。
孟买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八月初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慢慢走一段路了。双腿受伤最轻，医生告知再有一个月基本上就无大碍了。双臂折断，打了石膏，虽然不敢乱摇，但至少有了知觉，轻轻动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还是每天都来，来了看看我，就安静的看书，或者沉思。一如往日。
“你不用去上学？”我问她。
“不需要。”她说。
八月十日，双臂卸了石膏。我感觉身体已无大碍。我问她：“什么时候可以送我回国？”她沉默良久，“你这么着急回去？”。八月十二日，她说：“最近不方便，八月二十一日再送你回去吧。先回香港，后转北京。”。八月十三日，她带来一个包裹：“一切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里面有点钱，补偿你这三个月来的损失。”沉顿一下，她说：“回中国后，你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不要提起，不要追问，不要联系我。”
八月十八日，出院。我漫步在孟买街头。
在孟买，除了广告牌是新的，其他都是旧的。
孟买有浓重的殖民气息，不像上海的张扬，不像青岛的洒脱。走在大街上，只见大卡车、小汽车、公共汽车、摩托车、自行车、牛车、三轮车、手推车和行人挤在一起，互不相让，争路而行。公共汽车上满满的全是人，有人扒着车门、有人抓着车窗，汽车到站也不停车，只是减慢车速，乘客在滑行中跳上跳下，熟练无比。真乃一大奇观。
孟买有不少巍然屹立的高楼大厦，但伟厦之间破窝棚林立。其实乞丐在印度无处不在。无论是风华绝代的泰姬陵，还是气势恢弘的古皇宫，无论是首都新德里，还是偏僻的乡间小镇，不管你走到哪里，乞丐如影相随。
八月十九日，晚上她来找我，惊神不定。我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也不答话。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絮叨着：“三叔怎么还不来？三叔怎么还不来？……”我约她一起出去走走，她沉吟良久，换了一身衣服，一套紧身短上衣，一席白色纱绸披肩，露出来腰身。披肩的穿法很奇怪，不用任何东西固定，既没有松紧带，也没有别针。后来才明白这不是披肩，而是印度民族服装莎丽。纱丽最大的特点就是要把腰身露出来，比较宽松，颜色亮丽。
不远有个花店。老太太裹着大披肩坐在花丛里织毛线。我们走进去，她仿佛并不在意。我们谈说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中国人？”我很诧异，点头。她说：“我也是。”然后她笑了，站起来给我们介绍花的品种。其实每丛花的旁边都有一个木牌，线条清丽，文字淡雅，分别用印度文字和汉语列清了名称和品性，
花很便宜，我们挑了很多花束，老太太给我们配上绿叶，扎起来。看上去团团紧簇，五色绽开。莲莲心情渐渐舒缓，偶尔笑一笑。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坚持要送我们一捧满天星。“知道吗？它的英文名字翻译过来就是”婴儿的呼吸“，你们会喜欢的。”，然后她极力邀请我们明天再来，说她会准备礼物送给我们。
莲莲不紧感叹：“从一个遥远的国度来，开一个美丽的花店，她一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生。”
八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她来到我的酒店房间，告诉我：“很快会有人来接我们，今晚十点我们走。”。中午十二点，有人来敲门。中等身材，一身白色西装，未语先笑，儒雅不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ChauthmalRaigar，中文名字叫谷之矛，只感觉他应该是一个教授，一个学者，一个有良好教养的文化人。
后来我知道了他很多事情，从印度最贫穷的比哈尔邦一个小村子里出来，从一无所有赤手空拳，到城市奥兰加巴德最大黑帮的老大。
奥兰加巴德是马哈拉施特拉邦一个拥有十五万人的小城，黑势力横行，人员混杂，是印度最混乱的城市之一，也是印度黑金流通最疯狂、最容易让人一夜暴富的地区之一。到今天也一直如是。不论是印度政府，还是反政府武装，都曾经不止一次尝试过重建城市秩序，军队常年驻扎，不知多少次围剿，黑帮却如野火春风，始终不绝。十多年前，还只是一名小喽罗的ChauthmalRaigar曾经迫不得已避往中国，藏身于西藏南部。也就是在那里，他深受当地的一名大帮派首领的垂青，收为义子，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授之以武，并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叫谷之矛。回国后，他快速的组装起了自己的队伍，靠着岳父的装备、资金、人力支持，硬生生从马哈拉施特拉邦最大的帮派湿婆军手里将将奥兰加巴德这块肥肉撕了下来，并牢牢抓在了手里。
在马哈拉施特拉邦以北，比哈尔邦、奥里萨邦、中央邦和北方邦，这四个邦都是印度最贫穷的邦，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为百分之四十，占全国百分之二十八，由于过于赤贫，民众根本无法生存，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只好投身于黑帮，从而为黑势力提供了充足的人才后备大军。这也就是印度第二大黑帮的来源。有趣的是，这个帮派的首领却是个中国人，传说他精研刀术，一把弯刀从不离手，十几年来未逢敌手，他姓石，大家谈起来就叫“石大刀”，真正的名字反而没人注意了。老首领去世后，内讧迭起，帮派分崩离析，他一个人一夜之间一把刀一辆军用吉普辗转一千五百多公里，血腥屠杀异己，用铁血手段扶大厦于将倾，其他首领气为之夺，共尊为主。石大刀敬慕谷之矛是个好汉，一个人单刀赴会，前往奥兰加巴德。回来的时候，衣衫碎裂却谈笑风生。有人问他结果如何，他沉吟良久：“谷之矛不灭，奥兰加巴德不失”。
这便是传说中的谷之矛
这个儒雅的中年人含笑向我致意，与莲莲握手。然后他很沉静的看着一脸迷惑的米莲，微笑着说：“你好，米莲小姐，我是谷之矛。” 莲莲的脸色变的苍白，却很镇静的问了一句：“是谁让你来得？” 他说：“是令兄。”莲莲：“是来接我们的吗？”
“过了今天，我就不欠你米歇尔家族什么了。”他始终微笑，右手从左手的袖筒里慢慢拿出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