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珩锁了锁眉骨,眉宇糅杂几分不悦。
皇璞月许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他眸色冷漠,闪过几分益阳的身材,立在原地片刻,才冷哼了一下,拂袖离开,带走了一身浓厚的酒气,房中只留下娄潇和简玉珩两人。
房外头是霭霭的黑夜,今晚云影遮着月,天色黑得很彻底,只有稀落的星光。
简玉珩拢了拢娄潇的衣襟,指尖抚着她的眼角,低低道了一句:“小潇,别哭。”
娄潇不语,只是头埋在简玉珩的胸前,细长的手指揪了揪他丝滑的衣袍。
简玉珩伸手扶了扶娄潇的头,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紧紧将她整个拥着,轻声说:“小潇,睡吧。我抱着你。”
娄潇将头倚着简玉珩,听着他重重的心跳声,微感到安心。她抓了抓衣袍,在他胸前轻轻点了点头,衣衫翻开几折皱褶。
淡淡的烛光跳跃,简玉珩下巴抵着娄潇的额角,似乎松了一口气,轻轻圈住了她,没有说话……
夜深。
娄潇睡得不安稳,醒时,天色尚未大亮,余温已凉。
案上油灯碎落了很长一段灯芯,一碰即碎。
娄潇睁开眼,看见简玉珩合着眸子,脸一侧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有些愣。她在简玉珩的怀中静默半晌,才蹑手蹑脚地从他的怀中缓缓地挣脱出,从立杆上,随手拿了一件衣袍披上,出了房间。
时值丑时,天色未明,月晷迷蒙淡淡。间或游云,一圈圈涟渏漾开夜幕。
凉风阵阵,花草曳动,娄潇只能看见楼子昏暗的视影。
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袍子,吸了几口冷气,摸索着房外带着凹凸纹痕的墙壁,走过楼子的弄堂,拐过屋角,顺着阶梯爬上了五层的顶楼。
风很大。
娄潇俯身看了看,很高。
她可以看见,楼底大片大片的花簇来回摇动,密密麻麻的树影染绿青空。
娄潇看着楼下的光景,脚慢慢跨过垂带勾阑的空隙。
院子罩着淡淡的紫霭,醉人碧风。
忽然有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潇。”
娄潇身形一滞,放下步子,侧过身子。
风扬起她的发丝,抚乱的青丝散在空中。她身前是简玉珩,身后是夜幕星疏、风动声萧。
她愣住:“玉珩?”
简玉珩眸若翎羽,末梢微翘。他看着娄潇,皱眉:“小潇,你在做什么?”
娄晓一时没了言语。最近,事情纷扰,方才梦中她又看见爹娘的笑颜和曾经三人一家在一起的模样,不禁悲戚。加上皇璞月来去不明、繁杂凌乱的事情,她早已经倦怠了。本来,她是想从楼顶跳下去的,但她知道,如果这样说,简玉珩事必会生气。
简玉珩抬眼瞥了娄潇一眼,伸出一只手,口气有些淡:“小潇,过来。”
娄潇手覆在勾阑上:“玉珩,你下去吧,我只是看看风景。”
简玉珩闻言,面无表情,开口说:“小潇,你……”他似乎为了压制了某样情绪,顿了顿,才复又说,“不要犯傻。”
娄潇摇摇头:“我真的没事。”
简玉珩长眸微眯,静静地瞧着娄潇。他好看的眉眼印在娄潇心上,烟云似锦,芳草未歇。
简玉珩锦袍衣底滚着银边,流云的花纹散开。他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却变了:“娄潇。”
不知道要多生气,他才会全名呼出。
娄潇回过头,吹着冷风,神色黯然:“玉珩,你别管我了。这样跟你说吧,爹爹和娘亲已经死了,昨晚又有那样的事情……”说着说着,她渐渐没了声音。
简玉珩微微一滞,眸子墨黑得浓重。片刻,他才启口,说:“小潇,伯父伯母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
他唤得很轻,很柔,直敲到娄潇心上。娄潇垂下眼睑,轻轻摇头说:“但是,皇璞月……”
简玉珩淡淡地看着她,正色道:“小潇,我不介意。”
娄潇莫明鼻头一酸,说:“可我介意。”
简玉珩顿了顿,狭长的眸子微眯了眯,说:“小潇,听话。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娄潇言语不能,怔怔地看着简玉珩。许久,她才慢慢道:“玉珩,你不会明白的。我逃婚以后,在屋子里的那几天,脑海中全是爹爹和娘亲的模样。我没有办法不伤心,也没有法子不在乎。”
云影散开,月色如水,很凉。
借着月色,娄潇看不见简玉珩的容颜,只见到一圈淡淡的阴影落在他好看的脸容上,广绣衣角华然,没有往日似笑非笑的神色。
简玉珩沉默了一会,应话:“小潇,你伤心,我陪你坐花下饮酒;你在乎,我陪你浪迹天涯,抹平伤疼,回江南也好,去京城也罢,边关要塞也可以。”
娄潇愣住,抬眸看着他。
良久之后,她摇摇头,说:“玉珩,你不能事事都陪着我。”
声音很轻,轻得如一枝羽毛无声飘落。
横在勾阑上的花枝被冷风吹得摇曳,垂带细纹上的花柱狞恶。
简玉珩唇角抿了抿,没有说话。他将娄潇瞧着,语气淡淡,说:“小潇,三年前,你爱上皇璞月,我决定放手。但是,现在看到你傻傻乎乎地伤了自己也不自知,我在想,我是不是放不下。”
娄潇怔忡,一下子失了言语。
忽然身子一轻,简玉珩一把将娄潇捞起。他蹙着眉头,淡淡地看着娄潇。
娄潇拍打他:“简玉珩,你放我下来,我说了你别管我。”
他瞧了瞧娄潇,眉宇拧了一丝不悦,声音很凉:“小潇,别闹了。”
娄潇不依,继续撬着简玉珩的手臂,声音有些愤怒:“简玉珩,你……”然而,她还没说完,听见简玉珩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娄潇贴着简玉珩,恐怕面对面她都听不到。
简玉珩搁下娄潇,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回去吧。”
娄潇愣了一愣,一把扯开简玉珩的袖子。简玉珩眸中一紧,袖扣松开,袖子被拉开,露出了一大截白色的绑带,渗着丝丝血迹。
她心头跳了跳,抬眸望着简玉珩,问:“玉珩,这伤口怎么回事?”
简玉珩轻描淡写:“无妨,不小心伤着了。”
淡淡夜雾氤氲。
娄潇望着他风轻云淡的模样,看着他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她咬着唇,看着白色绷带,泛粉的指尖搁在上头,竭力不让泪水落下。
风吹得两人衣带哗哗,半晌,娄潇才说:“你又允了皇璞月什么事情?”
简玉珩神情微微一滞,启口淡道:“不是大事。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娄潇扯着简玉珩的袖子不放:“这绷带丝滑紧布,只有王爷格格以上才能用,上次是找皇璞月要他好好对我,这次呢?”
简玉珩将娄潇细细瞧着。
他伸手理了理娄潇的发丝,指尖缠绕在青丝指尖,说:“我去帮璞月兄渡血救纪昕。他允诺不来找你麻烦。”
娄潇抿了抿唇,点点怒意在眼眸:“你干什么要去,渡血很伤身体的。况且,他还是找我麻烦了。”
简玉珩看着娄潇微怒的模样,眉目隐约含了笑意,眸子灼华:“小潇,你心疼我?”
娄潇愣住了。
简玉珩接着说:“小潇,做我娘子可好?”
娄潇再次愣住了。她看着简玉珩,泪水一点一点模糊他清俊的容颜。
她想说:“以前被你庇护,却丝毫不知道你受伤。”
她还想说:“她不想看到这样。”
但她说不出口。
她不值得他为自己这样。
娄潇咬了咬唇,不语,只是一点一点地将简玉珩的袖子拉好。忽然指尖一横,触到一片薄纱,她一愣,立即将袖子整片拉上,挽道简玉珩的臂头上。
细细密密的伤痕绕着大大小小的绷带。
简玉珩眸色一僵,立即伸手拉下。
娄潇脑中似乎有惊雷炸开。她呆住了,推了一把简玉珩,泪水也落下:“你这混蛋,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等我死了在我坟上烧香磕头吗?”
简玉珩笑了笑,敛了敛眸子,漫不经心道:“不碍事。”
娄潇看着他,两行清泪。她一把扑进简玉珩的怀中,双肩颤抖。
如是三年,他不曾言语半分,瞒了她三年为她付出这么多。她早就习惯他长伴在她的身边。她忽然害怕,有一天,他忽然什么都不说地就离开。实则,却是为她好。
她承受不起,也无法承受。
娄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受,也不知道又为什么扑进简玉珩的怀里,听着他重重的心跳声,会感到踏实,只是拥着,紧紧地拥着。
简玉珩身子一滞,笑了笑。他嘴唇嗡合,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话。
娄潇闻言,应了一句。
简玉珩身形再次一滞。只是这一次,他滞了很久。
月光浩渺,雾蒙蒙。
小楼醉风。
简玉珩下巴抵着娄潇的额角,双手环住了她。似乎又华灯划过简玉珩的眸子,他的眸子越渐璀璨起来。
方才。
他说:“小潇,我对着你这么好,不如跟我订了婚再回江南成亲?”
她只答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