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爱若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夏老太太出了门去,静静地瞧向远方。
夏长轩在夏家的少爷小姐里格外得显眼,让她一眼就可以看见,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脸颊,与她童年的回忆重叠在了一起。
阳光下,那英俊的少年安静地站在她面前,领口微微张开,露出健康的皮肤,那双棕褐色的眼睛轻轻低垂着,阳光透过云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斑驳的影像,他透过人群朝她看了过去,慢慢地扬起嘴角。
那笑容的弧度仿佛是在说着,“好久不见。”
她低了低眼睛,微微收了身子,不再多看他一眼,不过这情形也容不得她多看。
夏家的七八个小姐把夏长轩围在中间,一个二个轮流问着他在伦敦的所见所闻,直到夏老太太出来,这才一哄而散了。
“老太太。”他上了前去,夏老太太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长轩啊,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你给盼回来了,在外面过得还好啦?有没有吃什么苦?可没有被人欺负吧?”
夏长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就算欺负也都是我欺负别人,哪里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儿?”
他这话倒是把夏老太太给逗乐了,夏老太太握着他的手,直合不拢嘴,把夏家其他少爷小姐都抛到脑后面去了。
夏守毅见状便就先辞别了母亲,带着安爱若一同回夏公馆去了,安爱若回眸看了一眼,只见夏长轩被那群人簇拥在中间,与他们谈笑风生地说着什么。
直到傍晚,她才听见楼下的房门开关的声音,然后便是小金清脆的嗓音传了过来。
“少爷回来了。”
她瘪了瘪嘴,继续捧着一本法文课本瞧着,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不等她回头答应,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嘿!”
安爱若翻了个白眼,转头见折腾完了的夏长轩推开她的房门,她也不含糊,抓起桌边的钢笔就像他扔了过去。
夏长轩轻轻侧脸,钢笔狠狠地砸到了墙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墨迹。
“啧啧,还和以前一样狠啊,这幸好砸到的是墙,要是砸到我,我估计就要破相了。”
“哼,破相了最好。”
夏长轩眯了眯眼睛,拉过一把红木椅子坐了下来,阳光的余韵透过玻璃窗子,洒在这间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里,留声机里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新曲儿,蓝白格子桌布的小方桌上摆了一个精致的烛台,一看就是从西洋弄来的玩意儿。
“这个是谁……”夏长轩伸手就要去拿那烛台,却见安爱若条件反射地将烛台护在怀里。
“你可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夏长轩眯了眯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她天生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腰际,一双猫眼噙着愤怒,唇不点而红,正轻轻地抿着。
“知道了知道了。”夏长轩百无聊赖地放下了烛台来,安爱若白了他一眼,缓缓起身。
回到家中她已然换了一副打扮,只穿了一件雏色旗袍,衬得那象牙色的皮肤愈发白净,面颊透着少女应有的红润,耳垂上坠浅蓝色流苏耳坠,左右摇摆着不大的幅度。
果然是缺了些什么。
夏长轩突然站起了身,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抓住她的衣领,安爱若心下一急,正要叫唤,却见他挑唇一笑,修长的手指间是一颗极为剔透晶莹的蓝宝石。
她愣了愣,见他慢慢地将那蓝宝石胸针别在了她的领口,这画龙点睛的一笔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娇艳。
“哪里有把胸针别在领口的……”
安爱若小声嘟囔,但心里却觉得这枚胸针点缀得恰到好处,她对着镜子,镜中自己象牙色的皮肤被轻柔滤过,胸针散发出柔和又灿烂的光,与她本就明亮的眼睛交相辉映着。
她虽然讨厌夏长轩,可毕竟女孩子天性爱美,这颗胸针又实在太过符合她的心意,她只是努了努嘴,便扬起一抹笑意来。
“那个……谢谢你了。”
晚上一家人一起用晚膳,夏长轩回来了,便是坐在夏守毅的右手边上。父子两人也没什么话说,再加上夏守毅对夏长轩这么多年在英国的行为甚为不满,一晚上面上都没有好颜色。
廖宛如自作聪明地想要缓解气氛,忙堆起笑容,伸手就去挽住夏长轩的手臂,“长轩啊,你可回来了,其实说真的我对你一点儿都不陌生,经常听你父亲提起你来呢。”
夏长轩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她的手,只是面上仍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由于他的神情太过礼貌,廖宛如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满,话也说得愈发多了。
只有安爱若知道,夏长轩是非常不喜欢这个廖宛如的。
夏守毅嘱咐了所有人,不准任何人告诉夏长轩,廖宛如究竟是怎么进的夏家,也不准任何人提及夏长轩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所以这廖宛如便真当夏长轩什么的都不知道。
可是夏长轩真的会什么也不知道吗?
安爱若看着夏长轩的侧颜,他静静地看着前方,明亮的灯光轻轻落了下来,将他英俊的面部勾勒出深深的轮廓,棕褐色的眸光忽明忽暗。
电话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喂,夏公馆。哦,你找小姐,请等等。”小金捂住听筒,道,“爱若小姐,找您的。”
安爱若微微欠身,朝小金浅浅一笑,接过了听筒来,“喂,你好。”
“爱若,我是久南,我出事了,你帮帮我吧!”
久南曾经是安爱若的同班同学,与安爱若颇为要好,只不过后来久南家道中落,便从学校退学了,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安爱若细细一问,原来久南退学之后无路可走,便去了百乐门跳舞为生,昨日碰见一个客人闹事,害得她生了病,今日经理又强逼着她上台,她实在没有法子,这才给安爱若打了电话,希望安爱若能帮她去跳上一场子,毕竟和她关系最好的人里面,只有安爱若像个肯出手帮她的人。
问清楚了情况,安爱若便推说同学明日要办诗社,她要去同学家里商量细节,今晚也就在同学家里住着了。
夏守毅一向信任安爱若,也没有多问什么,廖宛如更是巴不得安爱若出去了不要回来,只有夏长轩轻轻扬了唇角,微微眯了眼睛,目光极为细碎。
安爱若早就让小金叫好了出租车,独身一人便去了百乐门。
华尔兹的乐曲声迷幻又多情,站在百乐门的门口,便能感受到那片绮丽与奢靡。来往宾客不断,面上挂着得意又满足的笑容,整个舞厅笼罩着微暗的柔情蜜意,水晶宫灯的光线四散开来,将这舞厅内的世间与外面隔绝,时光似被这片惊艳停驻。
经理听说是久南找来替着跳舞的,也就将她迎入了后台,边走边给她介绍着。
“久南的花名叫‘君兰’,你可要记住了。我们这里跳的舞不难,她既然找你来了,就说明你本身也是能跳舞的,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快点和舞群彩排一下,过一会子便要上台了。”
安爱若点了点头,钻入了那堆亮片闪闪的舞女之中。那帮舞女本来是好奇地看着她,但谁也不肯先开口问她什么,她跟着她们排练起了动作来,好在夏守毅是新派人士,曾经请过老师教她跳舞,所以跳舞对她来说不难,她只跟着学了几步,便就会了。
幕布缓缓拉开,安爱若与那帮舞女一同冲了出来,灯光迷离,将她象牙色的皮肤晕染得近乎透明。她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垂散腰际,猫儿一般的眼眸散发着极为冷淡的光线。
台下,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那人目光如火,手中握着一个高脚杯,玉色的扳指混合了绮丽的光线,散发出一片细碎的光芒,时明时暗,夺人魂魄。
他皱了皱眉头,手指微微凝滞,轻轻放下了高脚杯来,侍者眼尖,忙给他斟满了酒。他微微点头,目光仍不肯离开半分,“那个舞女,叫什么名字?”
侍者瞧见他是在问自己,忙欠身,答道:“她叫君兰。”
那先生不由扬了扬唇角,将指间的玉扳指拔了下来,那扳指瞬间落在水晶桌子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麻烦了,还请帮我引见这位君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