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爱若本以为拍摄会继续顺利下去,却不想今日她的确又被一场戏为难住了。
“再来一次,开拍!”
莫靖康向前一步,欲要去拉她的手,她慌忙躲开,面上是一片悱恻的凄凉。莫靖康伸手又拽,她却愈退愈后了。
“停!”于导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爱若,我已经和你说过三四次了,他拉你,你躲一次,第二次要被他拉住,懂吗?”
安爱若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去看莫靖康。莫靖康的面上极为冰冷,也并不看她。两人又重来了五六次,依旧无法过关。
“休息一会子再拍!”于导演叹了一口气,只得喊停。
安爱若抿了抿唇,走到了一旁。莫靖康就站在她的身边,她心底里不喜欢莫靖康,以至于不想让莫靖康碰她分毫,而且这莫靖康给了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地就想离开。
“你想好要当演员了吗?”
她怔了怔,抬起眼睛看着他,他却并不看她。
这场戏又拍了几遍,仍然是无法通过。她虽然强忍了心里的不适,但表情依旧将她出卖了。
“算了,明日再拍吧,收工!”
安爱若与导演、白先生道了别,独自一人朝门外走了去,这才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斜倚在柱子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不由一笑,“纪先生,你好。”
“你好。”纪南川挥了挥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往对面的番菜馆去了。
这家番菜馆刚刚开张,装潢自然是极为华丽的,看来纪南川是经常光顾,侍者似乎认识他,只领了他们去到了临近窗子的位置,现在正是夕阳时分,日暮西下,人潮川流不息,从这个位置看去,整条街的情况便尽收眼底了。
纪南川将菜单递给了她,她表示不用,纪南川便不客气地点了起来。
“菜点好了。”纪南川将菜单递还给了侍者,一双栗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安爱若,“爱若,我们可以来讨论一下演戏的问题了。”
安爱若怔了怔,“演戏……”
“对。”纪南川笑道,“我今天看了你的表演,刚开始还不错,直到和靖康的对手戏,你才不在状态的。”
安爱若低了眉目,也不接话。
纪南川笑了笑,道:“我在国外念书时,选修过表演艺术,再加上我看电影的经验,总体认为表演有两种方法,一是由内而外,二是由外而内。”
安爱若怔了怔,见纪南川的确是认真与她交谈经验,不觉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由内而外的表演,大概需要五年左右的时间吧,你需要去不断探索个人记忆中某些特定的情绪和感觉,在表演时就试着去唤醒这些记忆,帮助你诠释角色。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弊端,你可知是什么?”
安爱若沉吟片刻,便道:“大概是通过这个方法的演员,只是在演出自己吧?”
纪南川赞赏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纪南川的目光极为耀眼与美好,肤色白皙,睫毛长而细密,嘴角好像是天生就是上扬的一般,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但却又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如阳光般的生命气息。
她不觉红了红面颊,纪南川却并未注意,仍旧道:“由外而内的方法,则是熟记肢体动作与表情的运用,像潘小姐,她就是用的这个方法。你若是细细研究过她的影片,会发现她哭起来,笑起来,在不同的影片里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所以说这个表演方法过于机械化和表象化,而一个优秀的演员却是要将这两种表演方法完美地融合起来。”
安爱若点了点头,侍者恰好上了一盘牛排。她道了谢谢,伸手接过了刀叉,慢吞吞地切着。
“爱若,这只是你的第一部戏,你不要因为这阵子的事情而气馁,我相信你可以成为我所说的这种演员。要一下达到我说的境界也很困难,但我觉得有些东西你确实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她点了点头,“还麻烦说详细些。”
纪南川笑了笑,“第一,你要拥有情绪记忆力和感官记忆力,第二,要在私下独处时提炼生活,借由其他事物和真相来提升自我演技。第三,就是对剧本和角色进行熟悉与探讨,从根本上去创造一个真实的人。”
从根本上去创造一个真实的人……
安爱若在心中默默重复了这句话,竟突然觉得醍醐灌顶。她之前一直将自己过分理性地剥离在人物之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待这部电影中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她从未尝试过自己变成这个人物,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她以为自己理解了,其实只不过理解了皮毛而已。
她像疯了一样,顾不得和纪南川道别,也顾不得没有吃完的牛排,蓦地一下起了身,急冲冲地下楼,叫车,回了家去。
“呦,爱若回来了?” 廖宛如的阴阳怪气已然入不了她的眼睛,她飞奔似的回了房间,紧紧扣上了房门。
她似乎能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一切都宁静了下来,风吹落叶发出簌簌声响,花瓣零落在青泥土地,碾碎了流离的梦境。
她闭上眼睛,突然为“崔小姐”难过了起来。
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没有经过尘世的渲染,便就凋零了。何先生与白小姐深深爱着,可他们的爱情却为礼教不容,白小姐由此将崔小姐介绍给了何先生。崔小姐是薄命的,何先生是情种却也是情魔,因为钟情一人,而牵连了另一人,这样的缘分究竟是什么?
她不觉竟落下了泪来,整个人似通透了一般。
“爱若?”
她回过神,听得出是夏长轩的声音。
“什么事?”她伸手拉开房门,夏长轩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她也缓缓地注视着他,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得见担心,看得见焦急,还看得见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
夏长轩敛了目光,侧颜隐没在黑暗之中。他的声音尤为低沉好听,她静静地低了目光,沉浸在他的话语里。
“走吧,吃晚饭了。”
安爱若随着夏长轩一同出了房间,入了饭厅。廖宛如正坐红仙色凳子中央,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摆弄着银质刀叉,眉目轻轻挑着。
自从她怀孕之后,在夏家的待遇又有所上升,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了起来,无人敢再怠慢。她自然极为享受这样的生活,连瓜子儿都不屑自己剥了的,只让小金剥好,好能让她一口就吞了下去。
安爱若并不理她,而是坐了下来。夏守毅因为前几日没在老太太面前帮着安爱若说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和颜悦色地问了问安爱若近日来的情况。
父女还没答完话,便听廖宛如兹拉一下拉开了凳子,站起了身来,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极为不舒服的声音。她那缀满了金银首饰的手扶着桌子,耷拉着好看又细长的眼睛。
“守毅,近日我看上了一些东西,想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买来,只是每个月的例钱仍是不够的。”
又是来要钱的。
夏守毅本来这几日在洋行受了不少的气,回家还要面对这么多烦心的事情,不觉怒上心头,可转念又想到这廖宛如是怀了孕的,只得强压着怒火,道:“母亲不是已经给了你一笔了吗?”
“哦,那笔钱我早就存起来了,以后好能留给我们的孩子用。再说了,老太太给的钱,我能乱花吗?”
安爱若在心中冷冷一笑,这廖宛如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是愈来愈高了。她侧眼看了看夏长轩,夏长轩好像听不见这桌上的争执似的,只低眉吃着盘中的牛排,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
她突然想到前阵子夏长轩与她说过的话,“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了,就该处理她了。”
夏长轩打算怎么处理廖宛如呢?她此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想着,只见小金捧了一个银盆,盆中装着许多螃蟹。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现在刚刚入秋,正是吃蟹的大好时节。
廖宛如素来爱吃螃蟹,这螃蟹专门从阳澄湖运来,能吃上一顿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大闸蟹,必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安爱若静静地瞧着,小金帮廖宛如将蟹拨开,洒上了姜葱,又递给了她一支银筷,廖宛如方才懒懒接过来,细嚼慢咽着。
安爱若蹙了蹙眉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自幼喜爱读书,医书也是看过不少的,螃蟹味道鲜美,但性及其寒凉,能够活血化瘀,对孕妇实为不利,尤其是蟹爪,还有明显的堕胎作用。
廖宛如得了这个孩子,必当会小心谨慎,怎么会犯如此粗心的错误?安爱若静静地盯着廖宛如,心里生出了两个想法。一是廖宛如并不晓得孕妇的禁忌,可对孩子看得相当重的她,怎么会不晓得这些最基本的事情?
二便是,这廖宛如压根就没有怀孕!
她蹙了蹙眉,猫儿般的眼睛散发出一道幽深光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