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爱若已经不记得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她只见着夏长轩的脸色透着一股隐隐的伤痛,拉着她一同出了饭店,驱车赶往医院了。
廖宛如等在手术室的门口,她与先前的样子大不相同,整个人目光涣散,唇色乌青,两片唇瓣颤抖得厉害,哭声也极为凄厉。
夏守毅的死对她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她并非是夏守毅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而只是一个姨太太,在家里本就没有什么地位,要不是这么多年仗着夏守毅的宠爱,她也不能作威作福,现在夏守毅死了,她的靠山便没了,她怎能不崩溃。
夏长轩皱了皱眉头,阳光轻轻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他背逆着光线,棕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细碎光芒。
廖宛如想要抓住夏长轩,就像她当年抓住夏守毅那样。
“长轩,守毅他……他刚才遭遇了枪袭,已经……去了,今后家里的一切还有我的后半辈子就全指靠你了。”
夏长轩怔了怔,安爱若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这件事对她来说有些太过突然了。她从六岁起被夏守毅收养,因为夏家的庇护,才能有她这么多年悠闲又美好的时光,她心里虽不能把夏守毅当做亲生父亲,却也已经将他当做了亲人。
她看向夏长轩,夏长轩眉宇间的悲伤转瞬即逝,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廖宛如,声音格外低沉,“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已经……不行了。”
安爱若缓缓阖了眼睛,无力感疯狂地侵蚀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病房门口聚集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安爱若平日只和女眷来往,自然不认识这帮先生来自哪里。只见夏长轩顿了顿脚步,面上神色一凛。
“少爷您来了。”此时说话的这个人是夏守毅的贴身助手,姓罗,单名一个文,“请您快些进去吧。”
夏长轩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廖宛如哭闹不停,安爱若只得又是劝又是陪的,才能拖住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夏长轩才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隐隐看去,才能看见一丝苍白。
“少爷,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你吩咐。”罗文目光极为平静,可是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夏守毅死得突然,且不明白是何人下的手,夏长轩不过十九岁的少年,虽说买办大都世袭罔替,但他如此年轻未必能够服众。
现在谁不为自己打上一把算盘?罗文虽然是夏守毅一手提起来的,但心里也不免犯起了嘀咕来。
突然间,他感到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噙着极为明亮的光线,轻轻地扫在他的面上,不知怎地,他竟颤了颤。
夏长轩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各位,家父突然去世,我要先将他的后事处理妥当,剩下的事情我们改在明日再谈,不知各位叔叔伯伯可否愿意?”
他的提议也是人之常情,经理人们互相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夏长轩淡淡一笑,送走了那帮人,这才又折了回来。廖宛如扶住窗台,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直嚷嚷着要进去看夏守毅。
夏长轩冷笑一声,向她投来的目光如极为冰凉的锋刃,让她不觉怔住了。
“廖小姐,你和我父亲什么关系都没有,还是请回吧,他不需要闲杂人等探望。”
廖宛如没想到他顷刻间就翻了脸,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你……我是他的太太,你凭什么拦着我?”
“他的太太?”夏长轩讥讽地挑了挑嘴角,“他的太太只有我母亲一个。”
“长轩,你看在我照顾了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就……”
“是,我看在你照顾了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许多事就不追究了。”
夏长轩微微低了眼睛,侧颜被掩上了一层光芒,盯久了竟恍惚陷入了一片迷梦之中。廖宛如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只闪过了一个声音,那便是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死的!他其实全部都知道!
廖宛如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好在她头脑运转并不算慢,立刻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我……我要求分家!”
夏长轩眯了眯眼睛,不由收敛了眸光,“爱若,这几天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安爱若的身边,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去我房间,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份文件袋。”
安爱若疑问地抬了眸子,“那是什么?”
“是让廖宛如净身出户的东西。”夏长轩无所谓地笑了笑,眼睛中闪过了一丝冷光。
安爱若与廖宛如回了夏公馆,安爱若自然记得夏长轩的嘱托,而这廖宛如却不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要让她不卷上一笔巨财走,这廖宛如怎么会甘心?
“爱若小姐,太太,你们回来了。”
小金给两人开了门,将两人迎了进来,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外面生的变故,脸色都不好,特别是小金,她自小被夏守毅买来,夏守毅待她与待爱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她此时便为了夏守毅的死而哭红了眼睛。
安爱若安慰了她两句,这就见廖宛如踢掉了高跟鞋,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盛气凌人一般。安爱若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只觉得好笑。
她冲廖宛如走过去,淡淡道:“夫人,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分家的事情了。”
廖宛如抬起眸子,目光极为阴冷,“原来你和夏长轩是一条战线上的,你就不怕他把我赶了出去,继而又把你给赶了出去吗?”
“我自然怕了,但是我和你并不一样。”安爱若冷冷一笑,扬了唇角,目光中飘逸出一抹浓浓的不屑来,“夏长轩和你有仇,而和我没有,而且你别忘了,他投资了电影公司,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
廖宛如深深吸了一口气,定格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染上了几丝恨意来,“是你!是你把夏夫人是怎么死的告诉他的!”
安爱若挑起红色的唇畔,浅淡一笑,柳叶眉下的那双猫儿般的眼睛闪烁着冰霜似的光芒,淡然地看向了远方去,“廖宛如,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果没有做这些事情,我又拿什么告诉他?你当时使了那样卑鄙的手段,现在就不要害怕报应。”
廖宛如悲戚一笑,不再说话了。她从不认为她有什么错误,她只不过是追求自己的幸福,再说了那个夏夫人整日病病殃殃的,一看就不是个久活之人。那时夏夫人和夏守毅本来就出了问题,她的确是趁虚而入,不过这能是她的错吗?还不是夏夫人心眼太小,没有容人之度才一命呜呼了。
她理直气壮地道:“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哪家老爷不是一妻多妾?凭什么到了她夏夫人的身上就不行了?把她气死的可不是我,是她自己太过小心眼了而已。”
安爱若蹙了蹙眉头,只微微垂了睫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知悔改。”
她话音刚落,小金便按照她的吩咐将夏长轩房中第二个抽屉里的文件袋递交到了她的手里。她打开袋子,微微扫了一眼,却是一怔。
廖宛如站起了身来,冷冷一笑,“你和夏长轩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现在夏守毅倒了,我估计夏长轩连洋行的位置都守不住,而你呢?就凭你一个无父无母的烂孤女,也想阻止我争夺家产?做梦!回头我们法庭上见!”
安爱若扬了扬唇,“好啊,那我们就法庭上见,不知道到时候法官看了这些照片会怎么判呢?”
她伸手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来,廖宛如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安爱若耸了耸肩,“这可不是我弄的,是夏长轩弄的,没想到他人在国外,却对国内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照片上这个男的应该是张先生吧?啧啧,他的太太管得这么严,他还敢到外面来偷腥。据我所知,张太太的外号可是‘河东狮’,你说我把这个照片给她看,她会怎么反应呢?”
廖宛如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少女,牙根被咬得发起了颤来。安爱若的笑容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轻轻扬着唇角,眼瞧着不远处飞舞的尘埃,心里的空虚化成了灰烬。
廖宛如发疯似的大喝了一声,“来人!快把这个烂孤女给我赶出去!”
夏公馆的管家王裕缓缓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小厮。廖宛如想到平日里面待王裕不薄,心里不由暗自得意起来,伸手便指着安爱若的鼻子,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你们把安爱若给我撵出去!”
王裕等人听见了她的话,却仍站着不动弹,直到她又吼了一遍,王裕才使了个眼色,小厮们蜂拥而上,架住廖宛如的胳膊,硬生生地将她往门口拖了过去。
“你们!我平日待你们不薄!”
王裕偏了偏头,冷冷一笑,“可是我们只听少爷的命令。”
廖宛如瞪大了瞳孔,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