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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裳半生 第二十四章 平静

安爱若面无表情,出水芙蓉般的面儿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是那双猫儿般的眼睛盯着久南看了去,散发出一阵幽深的光,久南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不敢与她对视。

她低了低眉目,纤纤素手紧紧握住手袋,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她不想过多的辩白与解释,久南虽然欺骗了她,但若是她好好确认一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是她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与其怨恨别人倒不如先检讨自己。

她蹙了蹙眉头,与代思透一行人擦身而过,回屋整理行李去了。久南沉吟片刻,与代思透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便就跟了上来。

安爱若这才仔细打量起她居住的弄堂,从不怎么精致的窗子向外看了去,只见着几株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树。树的枝叶如今繁密了起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久南推开门,站在她的面前,她轻轻地扫了久南一眼,见着久南白皙皮肤上那双杏仁眼忽闪着,曾经温和纯善的光芒缓缓消散,余下的只有一层浓浓的渴望了。

“你……会恨我吗?”久南的目光忽隐忽现,让人捉摸不出。

安爱若摇了摇头,“你不足以让我这么重视,失去这次女主角对我未必是坏事,你得到这个女主角也未必是好事,你要晓得,实力与成就是匹配的。”

久南嗤之以鼻,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安爱若拎着箱子,朝门外走了去,久南跟在她的身后,本来盘算着该如何饰演好女主角,却见安爱若脚步一顿。

她顺着安爱若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俊朗的先生站在高大的树下,他一身条纹西装,是公子哥时下最流行的打扮,一双栗色的眼睛里透着极为灿烂的光芒,脊背挺得笔直,不由分说地朝安爱若走了过来。

“纪先生,你怎么……”

纪南川伸手抢过安爱若的行李箱,紧接着又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把她给拖着走了。久南愣愣地瞧着,立马跟了上去,只见着纪南川领着安爱若到了代思透的面前去,把代思透吓了一跳。

“小川?你有什么事情吗?”代思透不解地看着他。

他松开了安爱若的手腕,安爱若低头看向自己白皙的腕子被他掐出了两条红色的印子来,不由转了转。

只听纪南川道:“代伯伯,这个剧本是我写的,我认为爱若很合适,你为何要换掉她?”

安爱若怔了怔,抬起眼睛看向了纪南川去。纪南川面上是难得的认真,栗色的眼睛里散发着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快吞没了。

代思透冷着脸不做声,周围的人也都噤了声,并不开口。半晌,才见代思透缓和了情绪,轻声地道:“小川,你可知我素来不喜欢不专业的人,安小姐她……”

“她很专业!”纪南川不等代思透说完,便开口,“代伯伯,这个剧本是我的作品,我知道谁来演是最合适的。”

安爱若愣了愣,纪南川的面目倒映到了她的瞳孔里面去,她抿了抿唇,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果真如她所料,是纪南川推荐了她,她才能得到这样的角色。

“小川,我是这部戏的导演,我要为我的电影负责。她第一天不在状态我可以忍受,但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旷工!”

“爱若不是旷工的人,她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纪南川坚定地道,安爱若不觉红了眼眶,纪南川并不知道情况却能这样地相信着她,着实让她感动。

代思透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安爱若去。安爱若抬起猫儿般的眼睛,直直与代思透对视,代思透愣了愣,扬了扬手。

“行了,爱若你说说,你今日为何没来?”

安爱若斜睨了久南一眼,久南浑身狠狠一怔,素手捏着裙角,就快把那裙角捏出了褶子来。安爱若敛了目光,轻轻一笑,微启红唇。

“代导演,没有来参加拍摄的确是已成事实,不管原因是什么,我都无法辩驳,但我想请您相信我,今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代思透看着她,只见她猫儿般的眼睛透着一股坚定,他忽地就恍惚了起来,只觉得安爱若与剧本中的女主角重叠到了一块儿去。

他默了默,看了看安爱若,又看了看纪南川,道:“得了,小川这次我就再信你一次,如果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可是不会再听你的任何话了。”

纪南川这才舒了一口气,灿烂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来。两人目送着代思透等人渐渐远了,这才收回了视线。

“那个……谢谢你。”安爱若抬头看着他,朝他嫣然一笑,他不觉被这笑容给怔住了,不自觉地就看向了那如画黛眉下的猫眼去。

被他这样盯着,安爱若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就低了眉目,撇了撇嘴角。

“你……不用谢谢我。”纪南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一来我是觉得你合适,二来那天我一时兴起带你去看杜鹃花,想来也是这个原因让你第二天不在状态,不然以你的水平,肯定不会让代导演失望。”

两个人默契一笑,就这样静默地互相对视着,所以谁也没注意到,远处另一双棕褐色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一只飞鸟迎风而来,顺着树枝飞向了树梢上面去,树叶被风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来,树荫下的夏长轩,直直地注视着安爱若,棕褐色的眼睛时而沉静,时而汹涌。光线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一片浓厚的漆黑,蒙住了他的视线,掠过了他的身旁。

等到纪南川与安爱若告了别,夏长轩这才走了上去。

安爱若见着夏长轩,不由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已经来了许久了。”

安爱若蹙了蹙眉,不由低下了头来。夏长轩不再看她,敛了目光,淡淡地道:“和我回上海一趟。”

“我还要拍戏……”

“我问过了,这几天都没有你的戏。你与我回去,开拍前我送你回来,就这么定了。”

安爱若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迈开步子走了,她忙跟了上去,夏长轩的余光轻轻瞥着她的身影,笑了笑。

安爱若没有想到,夏长轩大老远地将她叫回去,竟然只是让她陪着他去应酬。不过她心里拎得清楚,夏长轩之前帮了她很多忙,而这些忙不可能是白帮的,她终归是要还的。

她不怕夏长轩让她还人情,怕的却是夏长轩不让她还清。

与几个老板见完了面,夏长轩又带她去了公共租界新开的一家馆子吃牛肉面,刚刚坐稳,就见着一个巡捕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五卅运动时公共租界内的巡捕极为嚣张,安爱若对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不由皱了眉头,只顾自己吃着。那巡捕相当尴尬,只得与夏长轩聊天。

巡捕头子与夏长轩喝了几杯小酒,说话也愈发放肆了起来,“最近听说夏少爷和仇先生有生意上的往来?”

夏长轩笑了笑,“的确是有一些。”

巡捕头子,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无意道:“我劝夏少爷您还是离那个仇奇胜远一点儿得好!不知夏少爷是否知道潘惜宁?”

安爱若怔了怔,听到潘惜宁的名字,不由得让她聚起了精神来。夏长轩扬了扬唇角,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雪茄来,叼在嘴里,巡捕头子忙给他点上了火,他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模糊了视线。

“潘惜宁,著名影星,怎么会不知道?”

“哎!说来惭愧,这潘惜宁原来是我的女人,那时她在百乐门跳舞被我看上,就把她接出来养着,结果这女人背着我出去偷人,认识了莫靖康,又经过了莫靖康的提点,演了电影。结果成名以后倒有意思,直接把莫靖康给蹬了,跟了仇奇胜,现在人家飞上枝头,成了著名的影星了,你说,好不好笑?”

夏长轩扬了扬嘴角,安爱若则掩唇轻轻一笑。这本来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却因为潘惜宁此刻成了名,曾经和潘惜宁在一起过便成了一件光彩的事情,说出来不仅增添了面子又博得了同情,还真是便利。

巡捕头子见两人光笑却不说话,只当自己说错了,夏长轩挑了挑眉目,默了半晌,才接话道:“先生遭遇这种事情,确实不公。”

巡捕头子摆了摆手,表示无可奈何。

夏长轩看了看钟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便与巡捕头子道了别,同安爱若一道出了馆子去。

原来莫靖康当真和潘惜宁在一起过……

安爱若转了转眼眸,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