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任远先是鼻中闻到一股焚香的香味，香味既馥郁又清淡，隐隐还夹杂着烟味。接着，任远脑海中便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闪过，自己受二少爷嘱咐，来景珍堂当学徒；一个美丽的侧影，背影哀愁凄恻，让人莫名的悲痛；任凰，三环腿，受伤，到药店昏倒的。

想到这儿，任远总算把昏倒之前的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脑子里有了一丝清明，手脚便也能动作了，眼睛也微微睁开，映入一片灰蒙蒙的光。

任远睁开眼睛，身上已不大疼痛，只是感到无力，腹中饥饿，看来脏腑并未受到重创，否则不能刚醒便有胃口吃东西。

这是一间不大的内室，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小床上，只是头不能抬，周围其余的光景就看不到什么了，只这么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面的梁栋。

虽然有过一次昏倒的经历，不过还是摸不准这一次又昏过去了多少时间。任远心想自己这些天伤势好转，必定有人照料，也不知道这人又会是谁，因而睁着眼睛想等那人前来。

只是好一会还是没有人来，任远眼皮渐觉沉重，又睡了过去。

。。。

再度醒来时。只听身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你醒啦？”

任远还未睁开眼便先听到这亲切柔软的声音。因他体质殊异，对所见所闻之物便能格外洞察牢记，这一听，便已记起这个声音似是任凰的。于是心中还未多想，面皮已经一热，泛起红来。因他从小到大，一贯孤苦，像这样女孩子看望自己的事情仍属头一遭，焉能不害羞。

不过害羞遇到他有些过强的自尊心，便像是仇人相见一般，霎时让他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睁开眼睛，正好与任凰一双关心又透露着喜悦的美目遇了个正着。见她樱樱小口微启，面带憔悴，确有一股楚楚动人的娇态，可是任远既已心中起了差念，便正所谓：‘见淑女而不乐，睹婉容而愈憎’了。

任远生硬道：“你怎么来了”。

任凰看到任远醒转看着自己，面孔一红，又见他眸子转冷，注视着自己，便把身子微仰，说道：“那天我看你受伤离开，本想，本想叫住你的，可是表哥他。。回去后总想着你毕竟是为了帮我而受伤，心里觉得不安，便回来想找你，经过一番询问之后才知道你在这儿。”

“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景珍堂啊”

见任远呆呆不答，任凰接着说道：“当时，王掌柜把你放在床上，见你昏厥不醒，受伤颇重，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来之后，他提起你是二表哥任愈派来的，我便让他先帮你止血，自己回去喊了二表哥过来”

“是二少爷。。那我昏迷多少天了？”

“二十多天了，表哥常来看你。”

“表哥，是指二少爷吧”，任愈一怔，不由问道。

“恩，我都喊表哥的”，答声柔细不可闻。

任远看到眼前的任凰体不胜衣，美态一时无俩，心中一动，便想伸手去摸一摸她放在床沿边的小手。只是手臂一动，腹部的伤口便感到一阵疼痛，这一痛倒把他惊醒了。想到人家是能够修炼的贵小姐，自己在人眼里还是不能修炼的废材一个，人家只是心中感恩照顾一下自己，难道自己便有资格对人动心，还去摸人女孩子的小手？闹出去不又是一个大笑话吗？

任凰看任远再次沉默无语，也不再说话，伸手将一旁几子上的汤碗拿了起来，用汤匙将碗里的汤药搅了一搅，勺起一汤匙，正待放在嘴边吹吹烫，才想起现在任远已醒，怎能还如他昏睡时一般动作。

脸上便又是一红，总算顺势做的巧妙，动作间没有粘滞，便把汤匙转送到了任远嘴边，说道：“来”。

任远本已自闭目养神，直等任凰自行离开。他心里确实还有许多疑问，比如佟家之人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自己，住在药店，这么多天的医药费用又是谁帮自己垫付的呢，想必是二少爷，不过景珍堂毕竟是家族产业，二少爷也不能说了算的。家族那边为自己杀了人而又有什么说法没有呢？这些问题虽然像虫子一般咬噬他的心，不过他却不好意思再向任凰开口问话。

此时正听到一句：“来”，便把眼睛一睁，只见面前一盛着淡黄色汤药的汤匙放在自己嘴边，而身前的任凰正如菩萨低眉一般，看上去既美又慈，自己又是一呆，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将药水喝了进去。

喂完一匙又一匙，美人相伴，药苦犹香。

直到碗内只剩下药渣，任凰才有些羞红了脸，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任远回应，便端着碗拉开了帘子出去了。

而此时的任远心中虽然仍时时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一时念我帮过她，出于责任反过来照料我。自己应该无愧地接受，等病痛一好，这样的报答的关系也便告结束，两人仍旧如从前一般，两下结清，自此再无交集。可心中虽这么想，但像今天这样身受女孩子呵护备至的照料，确是人生头一次，自己的心头便有一些甜蜜，一些飘飘然。

看到出帘而去的已有些窈窕模样的任凰，任远甚至忍不住想问一句：“你明天还来吗”。总算他既往的笨拙让他咬住了舌头。

过了会儿，正当任远的内心还处在冰火两重天之时，一阵又重又慢的脚步传来。

接着便是拉开帘子，探出来一张又皱又黄的老脸。

“咳咳，你醒啦”

“王掌柜，我身上的伤是你医治的吗？”

“恩，不错，是我医治的”，王掌柜往另一张床上一坐。把烟杆子往床沿上磕了磕，又说道：“感觉怎么样？”

“已经大好了，实在多谢你。”

王掌柜又吸了一口烟，道：“别忙着谢，行医济世，本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不过这医药费，你也还是得付的。”

任远一听，付费的事情也在自己意料之中，便问道：“嗯，不知所费多少？”

“一千两”

“什么？一千两？怎么要那么多？”

王掌柜慢悠悠的说道：“怎么没有，你的外伤每日用九转紫金活血膏涂抹，又一日两付子午甘露散做成的汤药内服，加上你的食宿费，看护费，就是这么多。说起来，还因为你是任家自己人，给你打了折扣了。”

任远听这口气，明显是想宰自己一顿，联想到自己曾在连台看店几个时辰，并无一宗生意，心下有些释然，便想用二少爷来压一压他，道：“二少爷来过吗？”

“来过两次，不过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族长来，你也要付钱吧。”

任远见没有效果，无奈道：“可是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王掌柜面色不变，语调不改，仍是慢悠悠道：“没钱就留下打打杂吧？”

“那好”，任远倒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自己本来就是来打杂的，现在不过是打杂还钱，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这时，一向给人一副与世无争，悠然自在的王掌柜却突然“嘿嘿”，贼笑了两声。

这两声贼笑事起突然，来的全部征兆，把个任远吓得差点魂飞九天。

王掌柜却笑而不语，慢慢走出了房间。

王掌柜离开之后，直到夜色渐晚，一个小僮拿来饭食，再到三更打鸣，任远还是睁着两眼，沉浸在那两声“嘿嘿”之中，不可自拔，无法瞑目。他一遍又一遍极力回想与王掌柜的每一句对白，却仍想不出那两声贼笑的由来，最后只得归因于其习惯使然，然而这样的习惯让得任远长叹一声：“真是鬼神莫测的笑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