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有了几分倦意，本是随意而望却瞧见窗外竟是银装素裹。郁禾欣喜不已，问了水秀，才知这雪是昨晚落得。穿上厚衣，又戴上帽子，保证自己不会感冒，去看雪。

出了景宁宫，郁禾看得更仔细。入冬后，靖城也下了几场雪，但都不大，过了夜薄薄的雪也就化了。这是第一场如此盛大的雪，落了一夜的雪在地面上，屋檐上，墙角根儿都堆了厚厚一层。洁白的世界，让郁禾这个生长在南方的人有些“大惊小怪”，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

幼稚是不分年龄的。

郁禾沿着墙角边，脚印一深一浅的踩下。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来的，在下雪的时候，找一块没有人踩过的雪地，留下自己的脚印，这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郁禾倒没真的相信，只是无法拒绝向往美好的冲动。

正一个人玩得欢快，季慈儿裹着裘皮大衣笑着说：“我就知道姐姐玩心比我还重。”说着，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小小的球扔了过去。

“竟敢偷袭，慈儿的胆子不小——”郁禾也很快的还击。

待元圆水秀从屋内出来，中庭上早已是人工的雪花漫天飞舞。这才劝了几声，怕两个主子身体娇贵又生病，便被从左右两方的雪球砸中。

水秀只是在旁笑着，元圆毕竟还是小孩子，无形之下也被卷入了雪球大战之中。

三个人玩得有些忘我，竟无人发觉允帝与顾念青的到来。

因有事要与郁禾商议，一下朝，允帝便带着顾念青前往景宁宫，哪里会想到自己会见到如此场面。虽说有些不成规矩，可很少见郁禾像孩子般顽皮，笑容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完美，只是一个孩子，和季慈儿元圆年纪相仿的孩子。

季慈儿后知后觉的眼尖，瞧见也不知看了多久的季炎允与顾念青，装着胆怯，躲到郁禾的身后。

郁禾见季慈儿的举动，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回廊下的两人。

两人皆是内穿朝服，外面披着水貂披风。这般匆忙到景宁宫，就是为了看她们打雪仗？压下一肚子的不明心思，向季炎允行礼。等她们三人相互将身上的雪都拍干净后，才走到屋内。

“都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见朕。”季炎允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又百般宠爱地说道。

元圆回自己的住处换衣服。春生宫的距离有点远，郁禾就让水秀找了件自己的衣服先让季慈儿换上。

“姐姐，要是父皇生气了怎么办？”季慈儿假设这不存在的问题。

郁禾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回道：“姐罩着你。”话音刚落，自己反倒先笑了。

穿戴整齐之后，郁禾牵着季慈儿到外厅。

水秀已经招待有礼，为允帝他们奉上茶水。

“禾儿，这个婢女新来的？”坐在身旁正首处的季炎允淡淡看了一眼陌生的面孔。

她与换完衣服回来的元圆并排而立，身形比元圆高些瘦些，看上去倒是更加稳重几分。

郁禾解答了季炎允的疑惑：“前阵子郁禾不是生病了吗，元圆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让太医院派个煎药的丫鬟过来。见她做事沉稳，又想元圆也孤单，便把她留下了。”

实际上是顾念青不知打的什么注意，非要把水秀安排到她身边。郁禾想过后，觉得对自己没坏处，无非就是多了一个监视自己的人，索性答应了。

允帝点了点头，“朕一直都觉得元圆虽有护主的忠心，可做事莽撞。几次要给你添个人服侍你都不愿意，这次有看中的也好。”

果然是善于用人的皇帝，一看一个准。

在一旁伺候着的元圆听到允帝的评价，也不免红了脸。

季慈儿适时出声，“父皇，慈儿有些饿了，能先去吃点东西？”说是怕允帝，更像是在撒娇。

“还知道饿？朕看你是玩疯了。”允帝虽是宠爱，但也免不了苛责。

她瘪了瘪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父皇只疼姐姐一个人，都不骂她，明明是姐姐带慈儿玩的。”

郁禾一直不明白，季慈儿按宫中的规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自己姐姐的。然而季慈儿叫得亲热，允帝也不更正，郁禾也不好说什么。

“慈儿小孩子心性，陛下不要计较。已是午膳的时辰，陛下和顾丞相不如留在景宁宫一同用膳吧。”

允帝说好，顾念青也不推辞，元圆水秀就忙着张罗。

四个人围着桌子而坐。季炎允正首，郁禾和顾念青分坐两侧，季慈儿挨着郁禾。允帝环视一圈，眼中有了一丝笑意：“朕今日一瞧，念青与慈儿倒也是相配。”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地都默不作声。

“念青哥哥长得不好看，慈儿不要。”她明眸善睐地笑着，脸颊还残有运动后的粉色。

一直缄默不语的顾念青轻轻举杯饮尽，不在意的自嘲着：“臣自是配不上慈儿公主的天姿。”

季慈儿虽然身材瘦小，却继承了允帝的文雅与慧妃的妩媚，假以时日定是长成倾国倾城的容貌。

允帝也并无愠色，仅是说季慈儿没规矩。

一言一语，午膳也在此间逐一摆好。

“择日不如撞日，慈儿在此敬念青哥哥一杯。”她举杯说着，“愿上苍赐个不嫌弃哥哥容貌的嫂子，再生几个娃娃给我玩。”

“丫头嘴又贫了。”允帝笑着，拍了拍顾念青的肩，“这次西桑国的幽兰公主也会来此，念青若是看上了，朕做主为你大婚。”

西桑国的幽兰公主？

“听闻那幽兰公主一出生就带着香气哦。”季慈儿对着顾念青眨眼。

和香妃一样的人物？郁禾飞快地看了眼神色自若的顾念青，不由得出声问道：“西桑国来访？”

“正是。”允帝的声音轻快，“禾儿也能见一见亲人了。”

“亲人吗？”郁禾心底却浮上丝丝缕缕的不安，她都快忘记自己另一个身份，西桑国的长公主。她低头喝有些冷掉的汤，郁禾对这个世界的局面并不了解，只是凭直觉感到不安。西桑国挑这个时间来访，总是令人在意的。

“朕都忘了，以前之事禾儿都不记得了。朕今日来，便是与你说这件事。西桑国国主十分想念禾儿，本想亲自来看你，却因身体不适，无法前来，便派广勤皇子与幽兰公主于十日后来访。”季炎允简单地说明情况，还不忘打趣季慈儿：“听闻广勤皇子文武双全，风姿卓越，倒是可以考虑给慈儿定下。”

只怕不是来看看她那么简单。

“此事陛下告知郁禾便可，请顾丞相前来的意思是——”郁禾话不说完，甚是疑惑地看着允帝。

“皇后娘娘聪慧过人。”顾念青启唇奉承，“正因皇后娘娘与西桑国关系匪浅，有些礼节性的东西还是要人提点一下皇后娘娘。”

“念青所言甚是，禾儿不记得过往之事，对两国关系还是会造成些微的困扰。”

这君臣俩一唱一和，倒是默契。

心下却心知肚明他们的意思。郁禾嫁给东榆，子嗣没有一星半点不说，人也没被照顾的健健康康。可是就算西桑国的国主极其宠爱这个长公主，听说她受了委屈，也不太可能兴师问罪，甚至导致两国剑拔弩张的后果。

但若是西桑国想要这样一个借口的话——

郁禾不敢再往下想，她自小在和平年代长大，战争也仅仅是新闻报纸上的内容，真的殃及本人的情况还真没有想过。

“郁禾会认真跟顾丞相学习的。”郁禾目光坚定，捍卫和平，她义不容辞。

吃完饭，每个人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坐了一会儿，许是跟前的炉子烧得暖，郁禾的困意也冒了出来，倚着美人榻睡着了。

回了趟丞相府换下朝服的顾念青又折回了景宁宫。

顾念青见到郁禾的时候，就是一幅海棠春睡图。香烟袅袅之中，盖在身上白色银绣的毛毯遮住大部分的身体，偶尔有紫色的衣角露出。一头长发松散着，那根红丝带起不到丝毫作用。这倒让顾念青想起郁禾不喜戴头饰，说戴着头重脚轻不好走路，又不喜披散着，使得她常常用根丝带系着。大概是早晨玩累了，郁禾睡得很沉。

这安静的郁禾，与今早活泼的郁禾，各有一番美态。除了上次醉酒，他还真未想过她那张自持冷静的脸上，会露出那般天真烂漫之色。

元圆问是否叫醒她，顾念青不想扰了她的清梦，到外间拾了她书桌上的书，边看书边等郁禾醒来。

水秀让元圆回屋休息，自己一个人在顾念青跟前伺候。

“主子，郁主子已知。”水秀静静地回禀。

午睡之前，郁禾撇开元圆问她：“顾念青派你来保护我？”

她先是一愣，犹豫着，也便是默认了。怕郁禾将自己差遣回去，又听郁禾安抚她：“我没别的意思，保护就保护吧，我也想活得久点。”

这个郁主子还真是令人猜不透心思。

听着水秀的回报，顾念青的笑意也未停止。她果然很聪明，竟将西桑国来访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这不怪你，最近宫中不安稳，小心保护就是。”他沉声说道，眼中的黑色更加浓郁。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郁禾一醒来，水秀便将袍子披在郁禾的身上，轻轻道：“主子在外间等着呢。”

许是刚睡醒，郁禾好久才反应过来水秀口中的主子是谁。

“让他进来。”郁禾的声音还带着睡意，“顺便给我泡杯花茶来。”

他很着急教自己吗？事情她刚答应，下午人就来了。即是着急，却白白在外面等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