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的他们，到达运城已是第三日的深夜。

即便是与顾念青共乘一骑，可是马背上的颠簸并不少于乘轿的晕眩。一到设在运城的府邸，郁禾勉强用仅有的体力洗澡，饭也来不及吃就直接睡死过去。

翌日，走出房间的郁禾见到的是爬上三竿的太阳。

起床的时候全身的零件像是被重组了一遍，还有大腿内侧的淤青大片。

早在门外恭候多时的仆人，耐心地等待郁禾完成洗漱工作之后，将郁禾引到前厅。

从迈出房门起，一路曲径通幽，颇有苏州园林的味道，这宅子的主人还真是会享受。郁禾一直以为古人才是真正会享受生活的人，当然也仅限地主阶级。赏赏花喂喂鱼，吟首诗作幅画，即使少了影视媒体的享受，也是另有一番滋味的。

踏入前厅，便看见一身白衣的顾念青坐在太师椅上，正好安静地看着信模样的东西，宛然一枚谦谦君子。听到仆人通报，还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态度就是有点欠扁。

“早。”郁禾冲神清气爽的顾念青问好，又忍不住的打哈欠。

“已经中午了。”顾念青瞥了一眼还没从周公那里做客回来的郁禾，将信收好，安静地开口。

郁禾摆摆手，往椅子上一坐，趴在桌子上，吐了两个字：“饿了。”

她知道顾念青肯定会让人准备食物，因而有耐心的继续趴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似的，“视察的情况怎么样？”

“不容乐观。”说这话时，顾念青如玉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仿佛事不关己。

到运城的时候黑灯瞎火，郁禾她又睡到现在，关于运城的灾情没有一点概念。想了想，说道：“下午和你一起去看看。”

饭菜上桌，郁禾的注意力也就完全放在食物上了。大概顾念青已经用过膳，桌上放了四菜一汤，分量不多，看样子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这是什么？”郁禾夹起一块像豆腐样的东西，没见过，就要问见过的人。

顾念青瞅了一眼，更古无波的说：“白云子。”

名字还蛮好听的，不知道味道像不像名字一样好吃。郁禾尝试性的咬了一口，糯糯地倒是像吃过的糍粑。

“味道怎么样？”顾念青有点反常的问了这样无趣的问题。

“一般般。”郁禾如实回答，并没有发现顾念青的异常。

直到她在喝汤时，顾念青才又淡淡的说了一句，“那是虫子做成的。”语毕，又自顾自的安然的饮茶。

郁禾用了两小会儿的时间接受分析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双颊因被呛到而泛红，之前满满的食欲也随之消失殆尽。她抓起桌上的茶壶，不计形象的猛灌。恶心的感觉，就像是你吃了一口苹果，却发现被咬的地方有半截虫子。无论如何强大的人，首先的心理暗示一定是剩下半截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不是对食物挑三拣四的人，但对于昆虫之类的莫名生物她都是抱以敬谢不敏的态度。在皇宫，她就发现东榆因自然条件的优越性，端到桌上的食物总会有七七八八不认识的。不管它们的营养价值如何，郁禾坚决不食用莫名的食物。

她当下没转移阵地，直接在原地对自己进行催吐。这项行动向来都是帮助误食者和轻生者的，如今倒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顾念青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也许是她无瑕顾忌他的脚步声。他伸手抚上郁禾的背部，轻轻地抚摸。面对满地的污秽之物全然不动声色，安静地问道：“好些了吗？”

温柔的声线里丝毫想不到他才是作俑者。

郁禾手疾眼快的从桌上端起那盘白云子朝顾念青扔去，抹去眼角因不适而出现的眼泪，声音有些沙哑：“这样就好多了。”

那盘几乎未动的白云子分布在顾念青身体的各个位置，更多的是因他的躲避而坠落在地上。漂亮的器皿也因郁禾的不满四分五裂的躺在地面。

睚眦必报是她的本性，但也不意味着她要承受自己几秒丧失理智的后果。

她转身离开，逃避预想的“报复”，也错过了顾念青真正温柔的笑意。

下午，两人默契的回避在前厅发生的事情，安静的出发。

此时的运城已经晴空万里，洪水退去的大地是一片狼藉。支离破碎的房屋，拦腰截断或连根拔起的树木比比皆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因太阳的直射而散发出恶臭。街上到处是席地而坐的幸存之人，衣衫褴褛，神色哀戚。

郁禾曾经参加过几次灾后重建的心理建设活动，见到这样的场面，震惊还是存有几分的，更多的是淡淡的伤感。

人在自然面前，永远如蝼蚁般。现代科技似乎能征服自然，实际上只不过是在班门弄斧罢了。不过目前，东榆的国民还处在敬畏自然的阶段吧。

转了一圈，郁禾大致了解了情况。结合之前的经验，照葫芦画瓢的提出自己的建议：“先找人挖大点的坑把死人集中起来，然后烧了。”

此话一出，就遭到随行官员的反对。

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眼底是显而易见的血丝，定是为这天降之灾寝食难安。看在他为民着想又不是肥头大耳的份上，郁禾解释道：“人都死了能怎么样，难不成你想一个个都供奉起来？”

官员一听，既尴尬又找不到适合的说辞。

“烧了干净，免得出现传染病。”郁禾觉得他们可能听不懂，可对于古代疾病她就知道天花和鼠疫，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便挑了个简单的补充道：“好比天花。”

他愣了愣，连连点头。

“活着的男子参加重建，女子就帮着照看老幼。”回避官员的目光，郁禾继续剽窃伟大的罗斯福新政内容。果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想到的答案也更胜一筹。

见郁禾说的差不多了，沉默许久的顾念青开口：“听明白了？明白就回去和其他人弄出个详细方案给我。”

“郁大人的教导下官铭记在心，下官这就回去拟定方案。”

揣着希望的运城父母官，赶忙回府制定拯救百姓的计划去了。

“顾丞相还满意郁禾的表现吗？”郁禾莞尔道，但心里并不轻松。在讲述自己的意见时，她有观察顾念青的表情。

他有非常明显的皱眉动作，是怀疑自己还是对自己的意见有所不满，郁禾一时拿不准。

顾念青将手中的扇子玩转了一周，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郁禾所讲的内容与高人在我临走前给我的锦囊竟有几分相似。”

不仅仅是几分，而是大部分，只不过那人给自己的方案更加的周密和完整。她和那人绝对没有来往的迹象，而惊人的不谋而合实在让顾念青生疑。

这话在郁禾听来又有了难以言表的涵义，郁禾讶异的想，难不成也有人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

“真的？”郁禾装出非常吃惊的表情，“高人也是这样想的？”

“你说的内容，高人全都提到，并且比你想的更加周全。”顾念青大大方方的透露着机密，“比如我可以将孤儿训练成自己的人，或是趁机在运城安插自己的眼线。”

他身后之人的心思是郁禾不能够相比的，即便她郁禾再怎么充分发挥自己的职业优势，她在前世也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活了几十年，她还没有接触过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这一刻倒是瞧见了它的影子。

这样想着，郁禾不由得望着顾念青的手发愣。这双手保养极好，修长且骨节分明。这双手可以写出相当有水准的毛笔字，这双手在几日前温柔的抱过自己，这双手也曾毫不留情的弄伤自己，背后留下的疤痕有它的功绩。

也是这双手，一定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染上数不清的鲜血。

“你这是什么表情。”顾念青看着默不作声又盯着自己手指出神的郁禾，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

心理师最忌讳的事情就是不能客观对待来访者，掺杂私人感情更是不可取的事情。原谅她将顾念青当做来访者的代替品供她分析。

郁禾回过神来，仰起头望向顾念青，眉眼弯弯，“我想见见高人。”

“理由。”顾念青没有将扇子移开，两人这般举止站在街道一侧，身旁站着一名黑衣随从，时不时就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伸手挪了挪抵住自己下颚的扇子，“我的来历。”她相信顾念青能够听明白自己的真正意思，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对郁禾来说并无损失，可于顾念青而言是个有趣的诱惑。

“如你所愿。”顾念青欣然同意。

郁禾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把握住得来不易的机会，视线凝固在顾念青身后的随从身上。不顾顾念青的皱眉和本人的尴尬，围着他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对他说：“你是上次那个暗卫？”

他没出声，但朝顾念青投以求救的信号。见主子点头，才回复她：“属下山明，见过皇后娘娘。”

“叫过郁禾就好，你一直都跟着我们吗，我都没有发现。”郁禾头一次见到存在感如此之底的人，若不是他那身黑袍与顾念青的红衣对比过于强烈，她应该很难发现。

山明犹豫片刻，只好接着回答，“属下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因此皇后娘娘才未发觉。”

“你想让路过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吗？”郁禾觉得死脑筋在古代发挥到一种极致。

又是万分惶恐的望向顾念青，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叫郁主子就好。”顾念青给了山明喘息的回复。

“念青，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山明遮住脸了。”郁禾看看山明，又瞧瞧顾念青，不等他问就解释道：“山明的长相虽说不是极品，但比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定是嫉妒人家了。”

她当然晓得戴面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曝光，可她偏要曲解顾念青的意思。

“啪——”郁禾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浅绯色的扇印。

绝不是郁禾皮肤白皙娇嫩，只能说明顾念青下手稳准狠。

“没有绅士风度的家伙。”郁禾捂住脑门，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路，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