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听母亲提过,我有一个住在江南的表姑,家世煊赫,但因后来我们邓家中途败落,彼此之间便不曾走动了。如今,我来江南寻找李轩,便想着顺道去拜访这位表姑,她无儿无女,这些年来,想必也过得凄苦。
那时候,母亲曾让我看过一幅画像,然后指着画中贵妇人对我说:这就是你的表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然而彼此处境却迥异。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无非是想说,表姑一生不育,却得到表姑夫的毕生宠爱,以至于,在表姑夫死后还留了一大笔遗产,让表姑后半生长乐无忧。每每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提起我那早已死去的父亲,然后酣畅淋漓地痛骂一番,这也是我唯一有机会能从母亲嘴里知道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平常时候,每当我主动提及,母亲都会恼怒不已,气急了甚至会砸坏自己和面的木盆。
所以,这么些年,我一直好奇,这位让母亲如此嫉妒的妇人到底是何般摸样,每每母亲提及之时,必然咬牙切齿。我忽然觉得,母亲与这位表姑之间一定有着一段纠葛的回忆。我很想去探寻这段往事。
黄昏时分,我们在苍茫的草原上面,遇到了一位年长的妇人。见到她时,她正牵着自家的马在草原上面游逛,见此情景,我便主动走上前去询问了她,因为我以为是她的马蹄铁坏掉了,所以只能牵着马走。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在遛马,我听了不觉有些好笑,这世上有人遛狗,也有人遛鸟,但遛马却是我头一回听说。
许是见我有些疑惑,妇人这才连忙解释,她们家的这匹马不同凡响,我听完一乐,笑道:“那您说说,这马不同凡响的地方在哪里,我也增长增长见识。”
……
晚上,我们在妇人的家中落脚。妇人穿着虽然朴素,但府邸却甚为广阔,简直是叹为观止!
邀我们做客的妇人姓王,我和王妙音为了表示尊敬,称她为王奶奶。她的外孙女,居然也姓王,我因为非常困惑,便口不择言问了一句:“怎么,王奶奶家的女婿也姓王?”王奶奶回答说:“我可没有什么女婿,我这一生无儿无女,”默了一默,又续道:“悦君是我收养的孙女,心性善良,你们以后可以做个朋友……”我微微一怔,急忙回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时,王悦君提了一壶茶过来,亲自为我和王妙音沏上。我抬头朝她笑笑,在目光与她相撞的那一刹那,我微微一怔。她的笑容干净妥帖,毫无做作。
细白的手指扶住壶柄,柔润舒适的声音传进耳膜:“一路奔波,先喝杯茶压压惊,房间已经让丫鬟去准备了……”
王妙音似乎有些呆了,平时的话多如滔滔江水,如今却是一脸老实。
我悄悄拿胳膊撞他,本想开他的玩笑,却发现王悦君正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于是便及时打住。当着生人的面有失庄重。
王悦君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我旁边的王妙音,眼里带着一丝微恙,脸颊微微泛出一抹红晕,我轻咳了一声,端过旁边桌子上面放着的茶杯,小心啜饮。再抬头时,发现王悦君已经看向了别处。痴痴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王妙音这个人满嘴油腔滑调。这下倒好,一个不留神就被他们王姓的姑娘给瞧上了,要是恰好两情相悦,我也乐得清闲,省得日后上路还得带个话唠。
臂上突地一阵尖锐刺痛,我茫然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王妙音手里握着的利器。那根镶满宝石的发簪,正被他定定握在手里,发簪的尾部牢牢对准我的手臂处,还未来得及调转方向。
一时之间,我全身的血液都朝着脑门涌去,正要怒发冲冠大肆发作之时,却忽地意识到,旁边还坐着其他两个人,于是咬咬牙及时打住。眼睛下意识地朝王奶奶坐着的方向扫去,却蓦地发现位置上早已空空如也,王奶奶与她那位孙女早已不知所踪。
我用手揉自己的眼睛,以为看花眼了,然而,那两张座位上面,还是空无一人。我怔怔地望着空空的座位出神,臂上却传来一阵柔酥之感,微微侧脸,看见了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正顺着我的手臂向上攀爬,我呆呆地愣了几秒,突然狠狠捉住:“你要干什么?”
王妙音的声音擦着我的耳边传来:“刚才用发簪戳痛你了,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我打断他:“我好得很!”
王妙音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王奶奶与你打招呼也不理睬,我情急之下才用簪子戳了你,你,是不是病了?”
我轻轻摇头,问他:“她们都走了吗?”
王妙音痴痴地盯着我看了半响,才道:“本来说是要带我们去房中休息的,但我说要到后院去转转,她们便留了丫鬟在外面,正等着呢,你看。”王妙音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门外,果然,外面立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童。
我扶着桌角想站起身,却不想脚下一软,整个人再无知觉。方才坐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我本是一个成型不久的魅,这股力量简直让我无法承受。
残存的神智,让我来回地思考,只有同为魅的人才能有如此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可这屋里哪里还有什么魅呢,他们都只是平常人而已。或者,只有一种可能,这只魅的成型时间已经多年,以至于我这般灵力试探不出。
我忽然想起,我那从未谋面的表姑,也是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