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到他的时候,是四月暖春里最晴朗的一日,后山坡上的桃花还没有完全凋零。那一日,她得了新妈妈的允许,有了一整日的自由。所以,她便去了后山。
几年以前,她便听说了后山的妙处,每年四月时,当山下的桃花早已凋谢成了一树碧绿,而这里,依然春花灿烂。似乎,这里的天气要比其他地方巧妙一些,能够让开花周期维持时间更长一些。
她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一身素净淡雅的衣服,这样,便不会被人一眼看出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姑娘。
通往后山顶上要经过一条狭窄的黄泥路,她的运气很好,这几日都不曾下雨,否则,她定然要为这条路伤透脑筋,除了提着裙角淌过糊状的泥沙混合物,要不就是打道回府。
她曾多次向新妈妈建议,想从自己的月银里面拿一些出来,让人把这条黄泥路铺上青石板,却遭到了新妈妈的无情否决,新妈妈板着脸,瞪着一双桃花眼,喝道:“花那份闲钱做什么,还不如多买些胭脂回来,你真是傻糊涂了!”
如是几次之后,便作罢了,她的心里毕竟还是忌惮新妈妈的,若是因为这样的琐事而得罪了她,实在得不偿失。
这条路本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不过,唤起了她脑海中残存不多的往事。如今的她,身处这样的地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双亲的摸样,唯一能够记在心里的,也不过是她小的时候,曾奔跑过无数次的黄泥路。
她常常在落日余晖的傍晚,沿着那条路慢慢地走,采摘路边田坎上一种叫作夕颜的花朵,然后把它一朵朵别在自己的发辫里,她知道,不久之后,当黑夜来临时,这些叫作夕颜的花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人可以存活一世,可是它们,所有的生命,不过一日,一日过后,迎接它们的,便是漫长而无尽的死亡。
如今,她在通向后山的这条路上,同样发现了叫作夕颜的花,只不过,与她小时候见到的不同,眼前的夕颜是浅粉色的,朝着阳光投来的地方,默然而冷静地盛开。
她轻轻弯下了腰,指尖稍稍用力,一朵夕颜便停在了她的手心。她瞧着它,眼里露出单纯的喜悦,这份童年时候唯一的玩乐,如今,在这样的年纪,重温起来,仍不会使人感到厌腻。
当她回过身时,背后却站了一个男子。他的衣着淡雅而清冽,如同今日的她一般。即便这份清淡的装扮,却仍遮掩不住他的容貌倾城。卧蚕的眉,冠玉的脸,红而富有营养的唇,精美地镶嵌成了他的五官。至于牙齿白不白,这个嘛,在他没有开口说话前,旁人是不得而知的。
她微怔了一怔,因为她发现,眼前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里带着一丝微讶。她皱了皱眉,问他:“我长得很奇怪吗,你这般瞧着我是何意思?”
男子听了她的话后,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漫不经心开口:“姑娘这般貌美,方才在山脚处无意瞥了姑娘一眼,便再也不能忘怀姑娘的姿容了,于是,便跟在姑娘身后,仿佛这双脚早已着了魔一般,不由自己控制。”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润而美好,入耳时,恍若夏季山间的流水潺潺,清灵而美妙。她无来由地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一丝好感,虽然他是这般突兀,但他方才恭维的那番话还是很受用的,更何况,他是这样一个帅气的男人!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彻底傻眼了。让她心里原本对他产生的一丝好感,顷刻间没了影儿。
许是见她在微微愣着,男子更加充满勇气,朝前又走近了一步。她仍在发着楞,脸上泛着一抹恍惚的笑,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自己的手正被男子安安然然地握着。她心里有微弱一惊,然后,猛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气势汹涌地问他:“你干什么?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男子既不回答,行动上也再无任何逾越之处,但,他的眼睛却在深深瞧着她。良久,当她转身离开时,他追着她的背影大喊:“在下是城东赵员外家的公子,以后在哪里还可以看见姑娘?”
她陡然一愣,却终于没有回头。直到,她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时,才静静回过头去看。
那一整日,她都没有再遇上他。她从未遇上过这样的人,虽然莽撞,但却勾起了她的兴趣,只是,当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时,便没了勇气,她不过是烟街柳巷中一个专供男人享乐的玩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