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偏北,十一月初下了场雪,天气骤降。
江希然紧了紧羊毛大衣的领子,拿着合同从出版社出来。她刚刚结束了国外的合同,准备在国内发展,本就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出版了不多也不少的几本书,此时签约也没有多大困难,谈合同用的时间比预期少了很多。
下午五点,天色差不多黑透了,江希然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站在路灯下抬头看着漫天飞雪,心中怅然。她总喜欢站在路灯下看东西,逆光而去,雪花扑簌簌的落在脸上,微微的凉。眯了眼睛,嘴角含笑,蓦地,又像孩童一般朝天空哈了一口气,看着那团雾逐渐消散在夜空中。
“不知今夕是何年。”她喃喃的念着,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需要有什么填满才好。手从兜里拿出已经捂的有些热的女士烟,这两年她抽烟抽的狠,这女士烟还是顾南笙给她的,说是焦油量少一些。江希然点燃了手里的烟,软软的橘子味顿时飘散出来。
烟雾缭绕之中,她看见了正向她走来的秦朗。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南笙呢?”
江希然掐了手里燃了一半的烟,似笑非笑的透过还未散尽的烟雾看他,“莫菲也不是没在你身边。”
“我与莫菲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朗音调陡然升高,语速也有些快,急急地想要澄清些什么。
江希然嘴角的笑意加深,上前一步靠近了秦朗,说话间残存在嘴里的烟味尽数喷洒在秦朗脸上,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那么,你以为我和顾南笙是什么关系呢?”
秦朗愣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一阵冷风吹过直达面门,他才醒过神来,江希然已经退回到刚刚路灯下的位置,重新点起一颗烟。
皱了皱眉,话到了嘴边停住,他想了想还是说出来,“阿狸,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希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直不起腰,就那么顺势蹲下身来,浑身微微的颤抖。
秦朗想要上前,他还未行动,就见江希然突然站起身来,面色苍白的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还不是你们逼的。”
江希然不等他答话,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徒留秦朗在雪地里愣神。
她果然还在怪他。
回到家已经是将近六点,她脱下大衣,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居家服就敲响了顾南笙的家门。顾南笙曾经给过她家门钥匙,她也收下了,可她依旧每日按时按点的去按门铃,从未用过那枚钥匙。
顾南笙一直期盼着听见那枚钥匙插进门里转动门锁的声音,就好像每日里她都按时回家一般,如今她每日按时按响门铃,就好像是来做客一般,那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南笙穿着小熊图案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江希然坐在餐桌前嘬饮着果汁等着开饭。
“今天还顺利么?”顾南笙将最后一道菜装盘,招呼着江希然将菜端到桌子上。江希然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顾南笙见她这般爱吃嘴角微弯,又夹了些菜放进她碗里。“看你这食欲旺盛的样子,签成了?”
“我不开心的时候食欲更旺盛。”江希然瞥了他一眼,趁着夹菜的空闲回了他一嘴,“当然成了,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小白么,我现在可是作家,大,作,家。”她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似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却又突然泄气般默不作声,继续吃菜。
“你回来还没回过家。回去看看吧,江爷爷见到你会很高兴的,江伯伯他,该是很想念你的。”顾南笙打破了餐桌上的沉寂,声音平静的提议着。
“不回去,他才不会想我。”江希然赌气一般放下碗筷,“我先回去了。今天不想刷碗。”
江希然回到自己家中连澡也懒得洗,一头扎在床上,将素色的被子蒙在自己头上。
迷蒙之间往事如烟如尘从她身边飘过,一个又一个场景,一个又一个人。
母亲生下她后就撒手西去了,连手术台都没能下来。父亲不喜欢她,因为他觉得是她害死母亲的,所以他一般不怎么管她,连见都不太乐意见她。她受委屈了,也只能和家里的照片哭诉,她在照片里见过她的母亲,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眉眼如画,杏眼红唇,嘴角含着的那一抹笑意每次都能让她烦躁的内心感到平静。
后来家里来了位和母亲很像的女人,那一刻,她嘲讽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就是所谓的至爱。找一个和母亲很像的女人来替代她,然后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享天伦,这爱,还真是,可笑之极。
她该回去看他么?互相憎恨的两个人见了面又会说些什么呢。
江希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七点半了,急急忙忙洗漱完毕去顾南笙那里报到。顾南笙已经将炒好的饭摆在桌子上,而自己则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码字。
“你一个学金融的高材生不好好去公司应聘,做什么学我整天窝在家里爬格子。我是没文凭被逼无奈,你凑什么热闹。”江希然似乎已经忘了前一天自己赌气离开的事,主动搭腔。
顾南笙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反正两个工作挣得都差不多,我又不太喜欢那些个规矩,在家里陪你不好么?”他嘴角含笑,久久不散,江希然不敢再看,只怕下一秒,就要沉溺其中,其实她不知道,她早就无法自拔了。
江希然不再说话,安静的吃着蛋炒饭。
“我今天得再去一趟出版社,还有些后续的东西没有弄完。”江希然收拾好碗筷准备回家换衣服,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顾南笙她的行程。
以往他们两个都不会向对方报备自己的行程的,若无对方邀请一般都是各干各的,各有各的空间。
顾南笙起身送她出门,“你,不考虑考虑回家么?江伯伯一般周末才回本家,你去看看江爷爷也好。”
江希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再说吧。”就旋开了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