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冬也嗅见了梅香,便道“浣衣局前方不远处就是梅园,里面的梅花开的正好,小姐要不去走走?”
我有怦然的心动,转念一想,宫中到处险恶,还是少露面的好,心下冒腾起一丝沮丧,面上只当是没心情道“罢了,去梅园要经过长街,人多眼杂。”
语冬沉思了一会,忽然面带喜色,神神秘秘冲我笑了笑“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观看梅园的梅花,又不用途经长街走远路去。”
我被她的话引得有些好奇,竟有这等好事。
语冬拉着我快步朝着浣衣局前门疾步出去,出门后绕到浣衣局侧面的夕佳楼上去。
夕佳楼取“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之意境,据说这里是皇宫之中,最早观日出日落的地方。
我站在楼廊间,俯瞰着周边,山气日夕佳,为了营造山气,在楼前不远处,人工堆积了一座怪石嶙峋并种满花草的假山,春日一临,百花齐放,自然引来鸟儿相随,日出日落,到真是映了那诗意。
越过假山不远处果真是梅园,再极目远眺,整个皇宫都在眼下,巍峨高耸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鎏金铜瓦,一片连着一片,此起彼伏,宏伟壮丽。
我收回目光俯视着前方梅园里,冷艳凝霜盛开的梅花,真如红妆素裹,粉雕玉琢般,心里忽然想起了穆重华,一个深爱梅花的男子,如同沐文斐一样,忽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再无踪迹。
我内心的失落与心痛无以言表,终于,能伤我的人,是穆重华,而我在他心中,到底只是一个弃之如敝屣的娼妓罢了,而我,却无法潇洒地只当他做我的恩客。我无比痛恨自己因为他而引发的毫无原则的下贱情丝。
微风路过,卷着我衣间盘扣上别的丝帕轻舞飞扬,洁白的丝帕四角绣着浅浅的乳黄昙花,那是在别庄无聊之时,我和语秋,语冬三人围在灯火下嬉闹间绣制而成,以至于,我所有的丝巾,丝帕,甚至部分服饰的袖口,裙裾上都绣有昙花。
语秋曾不解地问我为何要绣短命的昙花。
我只笑道“昙花太美,以至于天公都妒忌她的美,所有只让她开一夜就凋谢了,这样有骨气的花,不畏生命的长短,敢于怒放,我自是喜欢,再说,我将美丽的昙花绣在衣饰上,且不是延长了她们美的寿命,还能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
如今笑嘻嘻的语秋,却真如昙花般,在碧玉年华时,香消玉殒。而我姚家满门又何尝不是如这昙花般短命……
许是风太过于眷恋地轻抚着帕子上的昙花,竟然卷着丝帕散开跌落至楼下,又被风卷起飘飘荡荡地向远处飞了去,我僵硬抬着着半空中伸手不及的手臂,失落跃上眉头。
却听见耳边,语冬急匆匆地跑开,喊道“小姐等我,我去把帕子拾回来。”本想阻止,但念及这帕子跟在我身边多年,也算是唯一我们三人团圆时候的见证,于是便由着她去了。
过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未见语冬归来,只以为是她贪玩跑地远些。
直至日头移了两个方位,依旧不久语冬的人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漫上心头。我疾步从夕佳楼上跑了下去,随着帕子飘出的方向寻去,寻到半路,经过三两个窃窃私语的宫女“听说刚才有个宫女,惊了圣驾,被罚到暴室受刑了。”
“谁叫她点儿背,皇上素来宽厚,今日皇后伴随着圣驾游御花园,撞上了皇后,岂能好过。”
我心中惊骇,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语冬……”我慌忙拦住方才的几位宫女急问“请问暴室在哪儿?”
那几位宫女疑惑地盯着我,并扭头指着身后的方向,不解地回答“就在长街尽头,冷宫前面的一座殿里。”我匆忙谢过,沿着暴室的方向健步如飞般奔跑在长街上,引来不少惊讶与侧目。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语冬,挺住,语冬,一定要没事。
刚闯进暴室的大门,就闻见屋内有撕心裂肺的痛嚎声传了出来,我心下一着急,只身硬着头皮硬闯了进去,忽然从两边闪出两名身穿黑色褂子的灰衫号衣的侍卫怒目瞪着我,一边野蛮地驱赶着我往殿外退去,一边烦躁地低吼“去去,这里不允许随便进来!”
“两位兵大哥,求你行行好,我的姐妹被误抓了进来,麻烦您通融下,让我进去看看她。”
侍卫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凡是进了暴室受了刑的,就是天王老子也见不得。”
我不顾一切地又扑了过去,哭求着“就让我看一眼,求求两位兵大哥了……”
二人见我有些死缠烂打,终于火冒三丈,其中一身强力壮的人直接拧着我的领口,粗鲁地提着我狠狠地扔去门外,怒吼道“求爷爷告奶奶都休想,快滚,否则把小爷惹的不耐烦了立马丢你进暴室!”
我不死心地爬起来,还要再硬闯,突然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正是宋掌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宋掌事拉着我闪到一边急切地问。
我泪流满面,急忙拉着她的手哭求道“姑姑,语冬被抓进暴室里去了,求姑姑救救她。”
宋掌事愣然,她平静地说道“谁说语冬被关进暴室了?”看着我错愕的神情,她继而又说“难道你还不知道?……语冬,她刚刚被晋封为蓁婕妤……”
“你说什么?”我完全无法从悲痛的情绪里面抽出来,转而去理解语冬为何突然被晋封为了蓁婕妤。
宋掌事拉着我的手,眼里有惋惜,语重心长道“原以为身居那个位份的人会是你,不承想,语冬倒比你更有福气,事已至此,你也就放宽心罢,她今日刚封了婕妤,定会顾惜姐妹之情,对你多加照顾,你在浣衣局也不至于举步维艰,只是难为了你,哎,我先送你回去,幸好,我无意路过,不然你今天硬闯可是吃了冤枉亏了。”
我吼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觉脑仁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做响,任由着宋掌事拉着往浣衣局走去。
宋掌事离开后,我呆如木偶般坐在炕榻边,眼神迷离呆滞,来宫里的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天意的无数个安排撞击的我应接不暇,方才我还悲痛欲绝的以为语冬在暴室中受苦,此刻,却得知她晋封为婕妤,转而变得高高在上,倒不是心里接受不了语冬的富贵命运,只是这样的落差总觉得是老天在拿我的心开涮似的,心中被挖空了般的难受。
房内里头,有同室的两三个浣衣局的宫女正捂着嘴指着我边偷笑边窃窃私语,后来私语声渐渐响亮了起来,“哎,你们说,同是姐妹,怎么命运就隔的那么远啊?”
“这就叫人各有命,不服不行。”
“可是语冬那丫头,走了八辈子邪运了,竟然一朝攀上枝头变凤凰,就她那姿色,竟还不如我们姐妹几个,顶多算个麻雀。”
“呵呵,麻雀算抬举她了,要我说,就是个斑鸠。”几人说到这里捂着嘴吱吱偷乐了起来,其中有人拿眼睨我见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可怜地叹息道“要说凤凰,咱们姐妹不得不承认,这屋里就落了一只,只是命运却敌不过一只斑鸠,要换做是我,只怕会发疯。”
“所以,你也只有做麻雀的命儿。”另外两人笑哈哈地打趣着她,我就在这样同情的奚落里,慢慢地心沉。